看着病人高興地在床上又吃又喝,幸災樂禍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告訴她不做手術是騙她的,要知道這病不做手術是好不了的,一會兒人家護士過來給你做術前準備,看你能笑出聲來?
從來沒有騙過人,以為騙人是很容易的事,其實騙人挺難的,因為你要裝作若無其事,還要平靜如初,做出心裡沒事的樣子,想出一切恰出其分的理由來搪塞她這樣那樣的疑問,尤其是醫院這種一看就能看出破綻的地方,隻要上手術台,實施全麻手術,多半要吃洩藥,清腸,把腸道内的髒物清除幹淨,洩藥效果不好,還要洗腸。除過洗腸,還有備皮,術前談話,簽字等一系列程序,手術無大小,是關乎生命的,隻要上手術台,這些過程必不可少,哪個環節都很重要,患者怎麼能不知道?況且,在這所全國著名的大型醫院裡,一個科室一天要做20-30台手術,一個病房要做2-3台甚至4台手術,這個過程肯定會有,這些相同的程序能騙過誰呢?你說頭不大,誰信呢?
确實是大醫院,沒多少時間,護士就進來了:“18床,20床馬上吃藥,1個小時以後再吃一次!”多虧事前給護士說了一聲,護士沒有明說明天手術的事。老人很聽話,拿起藥就吃了,第一關算是過了。
這藥真靈,吃下去不到10分鐘就有了反應,接連上了兩次廁所,因為腿腳不便,隻能在床上大便,連續一周不想吃飯積存的大便味道實在太濃烈,這股味道就像進了農村的大旱廁,老遠就能聞到,病房裡其他人皺起了眉頭,多虧我大便前将兩扇窗戶全部打開,隻是醫院窗戶設計的關合度實在太小,最多隻有普通窗戶的一半大。味道太沖,19床玩手機的女子走過去想把窗戶再開大點,窗戶發出很大的聲音,沒有開大反而縮彈回去,使勁太大還把手弄疼了,呲牙咧嘴的不停甩手,無奈看我一眼,走到病房門口将門打開,拿着手機站在門外,一邊繼續玩手機,一邊查看19床的動靜。等我端出來繞過床尾走向衛生間倒髒物時,那股味道随着我的行走達到頂峰,連我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走進衛生間,沖進馬桶,打開換氣扇,味道才逐漸散盡。
剛把這處理完,第二撥護士進來了,要給老人備皮。老人問我:“咋回事,咱不是不做了麼,怎麼跟18床一樣?”我說:“這是人家醫院安排的,所有來醫院住院的病人都要備皮,就是要化驗下,照顧起來也方便。”我不知道我臉紅了沒有,但我說這一句騙人的話時,明顯感覺臉發燒。沒辦法,不騙怎麼辦,能騙一陣是一陣,實在騙不住了再說。老人身上有病,可頭腦卻十分清醒,雖然年齡大了,可一點兒沒有發現癡呆,看問題靈醒着呢,明顯的疑問寫在臉上呢。
第三撥是1個小時後進來的,是一個年輕而帥氣的醫生,小夥子一進門就在門口喊:“18床,20床到醫生辦談話!”好家夥,一句話就說露相了,可我顧不上這個,緊跟着醫生出門,到醫生辦去。主刀醫生就是每天查房給主任介紹病情的醫生,還是平時給我說的那些情況,隻是說手術是一個小手術,一般沒有啥情況,但手術肯定有風險,病人和家屬必須了解和知曉這些風險,這也是醫院落實病人和家屬的知情權,也是術前必須要有的程序。說完,就給我幾頁紙,一條一條地細說風險,初一聽,感覺确實兇險,每一個步驟都會引發生命危險,越聽越懸乎,生命就像手中的一張紙,風一吹就能刮走。
聽醫生說完可能會發生的意外,簽了字,感覺像是簽了生死狀。雖然醫生說醫院每天要做300-400台手術,發生意外的概率很低,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壓力,但隻要是手術,意外肯定會有。沒事的,咱科裡的醫生個頂個的醫術高超,請家屬把病人交給醫院,交給科室,相信醫院能高标準、高質量的完成手術,還家屬一個越來越健康的病人。
回病房的路上,心情很沉重,我該怎樣向老人說手術的事?老人知道了手術的事,會不會有過激反應?如果有,我該如何應對?想歸想,心裡還是期盼手術順利平安,術到病除。到了病房,病人倒是很平靜,沒有我想的那般反應激烈,難道是認了,同意做手術?打了幾聲招呼,面無表情,就是不理你,但也不像以前那樣孩子般的使性子,怪了,這是啥情況?
既然你不說話,我也不說話,就按既定方案往前走吧,走到哪一步說哪一步的話。病房裡彌漫着憋悶和壓抑的氣氛,沒有一點聲息,18床慶陽老太太躺在床上繼續給天花闆相面,神情專注,瘦高的兒子沒話找話,隻要開口,老太太的臉就擰向另一邊,不理他,明顯是不想做手術,兒子還是心虛的給她說做手術的好處,說手術之後,可以想吃啥就吃啥,肚子就不會疼了,給她描繪病好之後的美好遠景,說的非常中肯,但老太太就是聽不進去,不管你怎麼說,我就是不理你。
時間就像河裡的水,悄無聲息地向前流淌,天黑了,對面樓上住戶的燈亮了,街上的路燈紅了,連路上的車燈一閃一閃地紅成了一排。我想給病人說說情況,可總找不到能夠切入的話題,又一次感覺自己真的無用,這麼點事都解決不了。不做手術治不好病,做了怕年齡大身體承受不了,下不了手術台将如何收場,想放手一搏,又怕那個“萬一”出現在自己身上,說服了自己又說服不了病人,病人說不做手術,又不能強迫,強迫的手術會造成心理恐慌,恐慌的心裡必定坐卧不甯,坐卧不甯定會睡不好覺,睡不好覺一定會造成免疫力低下,低下的免疫力肯定抵擋不住手術的風險,從而造成手術意外,那手術的意外風險會大大增強。哎,你說該怎麼辦呢?
由于心裡想事,臉上的表情就不自然,想必老人一眼就能看出來,但老人卻有點反常,似乎沒有原來那種不理人的迹象,生出一種不聞不問的感覺,要是往常知道我去醫生辦公室做術前談話,回來必定是一頓劈頭蓋臉的訓,就算在醫院沒辦法發火,但肯定會有所表現的,現在卻不瘟不火,不聞不問,搞的我卻有點緊張,讓人坐卧不甯,不知如何開口,給她說明天手術的情況,哪怕就是安慰她幾句也好?
或許是老太太看出我心裡的想法,不忍心看我這樣坐立不安的這種難受勁,或者這種壓抑的氣氛讓老太太終于憋不住了,用一種平穩的語氣說:“剛才,我把桌子上的稀飯喝了半碗。”然後,就轉過頭不看我,我一看時間,半小過去了。趕緊跑到醫生辦公室,給醫生說了,醫生表示吃過東西明天肯定做不成手術。
做不成手術,心裡反而安靜了。老太太說:不做手術了,回去找個老中醫,開幾副中藥,熬幾碗中藥,我自己再注意下飲食,應該沒有問題。我隻好默許了這種做法,不得不被動選擇,我能怎麼樣呢?我隻能面對現實,走一步看一步,這或許就是天意。好吧,但願被迫的選擇正确,但願未來如願,但願一切安好。
這一夜老太太睡的相當舒坦,均勻的呼聲讓人羨慕,連平日裡頻繁的起夜也消失了,看來心内無事睡的深,一覺平穩自然醒是有道理的。慶陽老太太依舊是輾轉反側,唉聲歎氣,長長的歎氣聲讓人心煩。夜就在病人各懷心思中度過,平靜就快,難過就慢。
剛到7點,就有穿綠衣服的麻醉科男護士進來,叫18床的慶陽老太太上床,說去手術室準備手術,老太太連病号服都不換,躺在床上不動彈,生硬的說:“我不做手術。”護士說:“昨晚已經談過話了,簽過字了,這邊已經準備好手術器材和用血了。”老太太頭一擰:“誰同意地讓誰去,誰簽字的讓誰去,我不做。”護士扭頭就問:“18床家屬,18床家屬在哪裡?到底是咋回事嗎?這手術還做不做?”瘦高個的兒子早不知道躲到哪裡去了,他或許聽見了,或許裝作聽不見。護士見無人應聲,隻好無奈地推開門走了,一出門,就對着護士站喊:“18床可能做不成了。”推着車叮叮咣咣地走了。
8點半,主任領着一大群醫生準時查房,大主任端直走到18床前,大喊:“18床,到底咋-咋回事?你這手術到底還能做不?”18床坐起來,揉着眼說:“我昨晚一晚都沒有睡覺,我不做手術,誰同意的讓誰去,誰簽字的讓誰去,反正我不做手術!”然後,不管不顧,身子一轉躺下,在床上蜷縮成一團。主任扭頭問主管醫生:“家屬呢,把家屬趕快叫過來!這到底是咋回事?”
一會兒,18床兒子來了,站在主任面前像一個犯錯誤等候老師發落的小學生。“你們不能随意取消手術,取消手術要提前打招呼,早就給你說了,這種病必須要手術治療,你不是同意了麼,怎麼能随意變卦?這裡是醫院,不是自由市場?咋,還要讨價還價?”比主任還要高一頭的漢子低着頭站在主任面前一聲不吭,一言不發。面對主任的連聲質問,面對一大群醫生的幫腔詢問,他還是不說話,還是一言不發,高大的漢子深深的低下頭,不知道此刻他心裡想什麼。
“所有的術前準備都做好了,你這不做手術,你說你想怎麼辦?”當主任發完火,聲音漸漸平穩之後,高大的漢子才仰起頭嚅嗫着對主任說:“你看能不能做個微創手術,搭個支架疏通一下,緩解一下疼痛?”
這一句又把主任惹毛了:“你想怎麼樣就怎麼樣?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我是醫生還是你是醫生,你怎麼能随意選擇手術呢?你怎麼能不相信醫生呢?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來醫院幹啥呢?你比我還能?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家屬!主任的三連問讓漢子像是犯了天大的錯,深深的低下頭,粗壯的雙手在腹前揉搓着,嘴唇蠕動着就是說不出話來,空氣似乎凝固了。
面對一頭花白頭發的年過半百的漢子一聲不吭,讓人心裡有些不忍,主任似乎發現了這樣當着全病房的訓話有些太過嚴厲,隻好長歎一聲:“唉,你們看吧,如果不做手術,明天就準備出院吧。”看着手術确實做不成,主任隻好轉身離開了。
分管我們的主任過來查房,給我們的答複是:我這是外科,不做手術就出院。果然,一直到9點半也沒有護士過來紮液體。我以為就是讓出院至少今天上午的針要給打上吧,可當全體病人的液體都紮上,也沒有我們什麼事。護士不管不問,讓我不知道今天該怎麼辦?10點,有護士過來通知,到護士站辦出院手續吧。我說:“能不能把今天的液體紮上,打完針出院。”護士頭也不回地說:“昨晚,醫生聽說做不了手術,就沒有下醫囑,沒有醫囑沒有液體,來辦手續吧。”哎,說出院就安排出院,連液體都取消了,有點太快了吧
好吧,回。收拾東西,辦好手續,打道回府。老太太坐在車上,精神一下子好起來了,看着外面一晃而過的青翠的樹木和明媚的陽光,話一下子多起來,病似乎痊愈了,仿佛我們隻是到醫院旅遊了幾天,住了幾天醫院賓館,舒舒服服療養了幾天。大家又說又笑,車内的氣氛真好,回家的感覺真好。但願此次的選擇如願,但願一切平安。
(文中圖片來源于網絡)
作者簡介:
文武,筆名方圓,網名大山,陝西西安人。陝西省作家協會會員,陝西省散文學會會員,西安市作家協會會員。已出版散文集《村頭的空空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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