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第二次參加科考是天寶六載(747)去長安參加制科考試。這一次考試由于當政的李林甫嫉賢妒能,導緻無人中舉。杜甫由此結束了前半生笑傲江湖的快意生活,開始了舉步維艱的求仕及仕途之路。
安史之亂爆發後,杜甫經曆了逃難、做官、被貶、辭官、再逃難等許多周折,于乾元二年(759)歲末抵達成都,并在親友幫襯下修築了草堂居住。寄居蜀中7年,杜甫帶家眷離開草堂,一路東下,于大曆元年(766)四月到達夔州。
杜甫在夔州住了一年九個月,期間所創作詩篇數量相當可觀——杜甫流傳下來的詩歌近1500首,在夔州就寫了450餘首,約四分之一,而且其中有許多名作,如被葉嘉瑩先生作了幾十萬字集注的《秋興八首》。
寫于大曆二年(767)重陽節的《登高》“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艱難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濁酒杯”亦屬于彼時所創作的衆多名作之一,甚至被推為杜甫的七律之首。
“風急天高猿嘯哀, 渚清沙白鳥飛回。”渚,水中的小塊陸地、小島,也可以聯想到小島近旁的水域。 “無邊落木蕭蕭下, 不盡長江滾滾來。”落木,落葉。這四句被評為“如千軍萬馬,沖堅破銳,又如飄風驟雨,折旆翻盆。”首聯兩句被譽為“十四字中撷取六種典型秋色”,颔聯兩句被贊為“益見悲壯”,“氣象高渾”,“喚起精神”。
從這四句中,亦可看出詩人視角的轉換。詩人一路登上山垣,站定身形,首先感受到的是烈烈秋風。山高,風比平地來得更猛。再看天依舊那麼高遠,秋高氣爽。耳邊聽到的是山林間猿猴的啼鳴。猿聲本無情,因心境不同聽到的感受也不同。詩人老病貧困,流落他鄉,在應當與親人團聚的重陽節裡更覺蒼涼悲怆。眼中的景色也是蕭索難捱的。
詩人的目光從天空、遠處的山林落到山下岸邊淺灘,看到鳥雀在清冷的淺灘沙地上盤旋。水清沙白,不見人煙,更顯寒涼孤寂。無論是一隻鳥還是一群鳥,鳥的盤旋往複都會令歸期遙遙的詩人更加失落。鳥雀尚能還巢,詩人卻有家難還。
除了猿鳴,詩人的耳朵又捕捉到另一種聲音——被秋風掃下來的落葉的蕭蕭聲。落葉的聲音本來非常輕柔,甚至于聽不到。但是當猛烈的狂風襲來時,林木随之吟嘯,山巒震蕩。同時,詩人的目光從岸邊移開,看到的是山下遠處滔滔的長江水。無論時局如何艱難,人世如何滄桑,長江奔流向東不停歇卻不會改變。詩作是詩人内心格局的體現。即使在老病愁苦時,杜甫的詩也不失雄渾壯闊,這與他的心懷天下的大格局分不開。同時,通過自然的永恒、宏大更襯托出人的渺小。
時光易逝,壯志難酬,歲月蹉跎,詩人已經從“一覽衆山小”的青年變成了身體羸弱的老翁,不禁吟出“萬裡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台”。萬裡,遠離故鄉。百年,一生。頸聯這兩句也是詩眼所在。詩人為什麼會在登高時沒有了從前的壯志,滿眼都是秋之頹敗?因為他多年漂泊,故土遙遠,長期染病,獨自登高,看不到希望,四面楚歌,怎一個愁字是了得?!
“艱難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濁酒杯。”尾聯這兩句進一步說明了詩人的無奈苦悶。詩人已經由于“艱難苦恨”而兩鬓蒼蒼,潦倒失意時,本來想濁酒消愁,但是身體不好,最近剛戒了酒,更是無處發洩,無法釋懷。客觀局面令詩人束手無策,主觀方面又無力排解,隻能是令一團悶氣郁積在胸口,哀音滿紙。可謂将無奈寫到了極緻。
胡應麟對此詩評價極高,認為全詩“五十六字,如海底珊瑚,瘦勁難名,沉深莫測,而精光萬丈,力量萬鈞。通章章法、句法、字法,前無昔人,後無來學,微有說者,是杜詩,非唐詩耳。然此詩自當為古今七言律第一,不必為唐人七言律第一也”。
沈德潛卻認為“結句意盡語竭,不必曲為之諱”。施蟄存解釋為“此詩最後兩句沒有結束上文,表達新的旨意。勉強湊上一聯,實際是話已說完。這是一個缺點,不必硬要替作者辯護”,并表示贊同,“杜甫的五律及七律,八句全對的很多,其尾聯對句往往迷失了主題思想。七律中隻有《宿府》一首的尾聯雲‘已忍伶俜十年事,強移栖息一枝安’,此聯可以說既對偶而又明白、又強健的結句。”
文學欣賞原本見仁見智。但是,除了增加了論詩的角度之外,沈德潛、施蟄存的觀點更大的價值在于破除文學欣賞中的盲目、迷信,讓讀者明白偉人不是十全十美,偉大的作品也并非無懈可擊。
然而,無論怎樣欣賞這首詩,它的文學史地位不容撼動,尤其是在現當代的文學作品選編中,它常位居杜甫詩作第二位。“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更是以其出神入化被廣為傳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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