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眠芍藥裀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因寶玉生辰，衆人宴會于大觀園。宴席上以“射覆”為戲。

射覆：中國民間近于占蔔術的猜物遊戲。在瓯、盂等器具下覆蓋某一物件，讓人猜測裡面是什麼東西。《漢書·東方朔傳》："上嘗使諸數家射覆。顔師古注曰："于覆器之下而置諸物，令闇射之，故雲射覆。"從以上記載來看，漢代時期皇宮中已經流行射覆遊戲。射覆所藏之物大都是一些生活用品，如手巾、扇子、筆墨、盒罐等等。

簡而言之，就是我将一器物蓋住，由你來猜，猜對就算是“射”着了。

這樣看來，玩這個遊戲的兩個人需具備兩個條件。

第一，才力相當。腹内若沒有百千典故，沒有熟讀詩詞典故，别的人的“覆”你猜不着。

例如，寶琴與香菱的“遍抓不着”。

第二：才學之外，還需有高度契合的精神世界。

例如：李纨與岫煙之間的“會意”。

曹氏的筆法确實無比老辣，在寫寶钗寶玉的射覆之前，先以寶琴香菱之間的“遍抓不着”以及李纨與岫煙之間的默契，喻示了寶玉和寶钗之間難以逾越的鴻溝，和寶玉追求的精神契合的愛情觀念。

接下來，我們賞玩一下寶钗和寶玉之間的覆與射。

寶钗和寶玉對點之後，寶钗覆了一個玉字。

寶玉知他戲指自己的“通靈寶玉”，射了一句“敲斷寶钗紅燭冷”。

“敲斷寶钗紅燭冷”這句詩，原詩如下：

酴糜香夢怯春寒，翠掩重門燕子閑。 敲斷玉钗紅燭冷，計程應說列常山

作者鄭會，生平不詳。但留有詩作：

《白衣寺》

白衣古寺瞰江流，隔斷紅塵不記秋。

深羨老僧心入定，禅房花木四時幽。

既然寶玉随口說出此人詩作，可見熟讀及喜愛此人詩作。而詩人鄭會這首詩裡，很明顯也是向往空門之意。

這些影像莫不寓指寶玉之志向。

寶钗以女兒家嬌态戲指寶玉之通靈寶玉，證明她時時刻刻念着“金玉良緣”，而寶玉體會到了她的心意。若寶玉有心于寶钗，此時必以“金”或鎖為射，回應寶钗暗示的“金玉良緣”。但是寶玉沒有，而是決然而然地引用了“敲斷紅燭”四個無比決絕的字眼。

鄭會的原詩，意思是在深掩重門的大宅裡，荼靡花勝亦難抵春天的寒意逼人。一個女子通宵獨坐，思念心上之人，無聊之際敲擊玉钗，钗斷不覺，隻見曾經燃燒的紅燭已然冰冷。

這是一幅多麼凄涼的畫面。

紅燭是婚姻的寓意，紅燭未盡，卻驟然冰冷。寶钗判詞言：“空對着，山中高士晶瑩雪”，這裡可以隐隐窺見，寶玉和寶钗不僅是婚姻不和諧，二人甚至可能根本就沒有圓房。

不然，空字可以改作妄字，何必必定是個空字呢？

在香菱的補充裡，更是愈加說明了二人截然不同的人生觀，導緻了二人根本就走不近彼此的内心世界。

香菱道：“前日我讀岑嘉州（岑參）五言律，見有一句說‘此鄉多寶玉’，怎麼你倒忘了？ 後來又讀李義山（李商隐）七言絕句，又有一句‘寶钗無日不生塵’，我還笑說他兩個名字都 原來在唐詩上呢

在香菱這段話裡面，隐喻着寶玉的個性，以及寶钗最終凄涼的命運。

“此鄉多寶玉”，出自唐代岑參的《送楊瑗尉南海》

不擇南州尉，高堂有老親。

樓台重蜃氣，邑裡雜鲛人。

海暗三山雨，花明五嶺春。

此鄉多寶玉，慎莫厭清貧

寶钗總勸寶玉進取仕途，寶玉不甚耐煩，這首詩是說為了高堂而去貧寒之地為官，但始終透露着厭倦與不甘願，亦寓意寶玉後被迫無奈與喜歡仕途的寶钗成親，但始終心内不暢。

而“寶钗無日不生塵”，是唐朝李商隐的《殘花》詩。

殘花啼露莫留春，尖發誰非怨别人。但若掩關勞獨夢，寶钗何日不生塵。”

從字面意思亦可見，寶钗自寶玉去後，掩關勞獨夢，一幅凄涼孤獨的景象，乃至于放在桌上的寶钗都布滿了灰塵。

這些隐藏的寓意裡面，都看到了一個青年守寡的苦命女子形象。

寶钗在文本内處處示好寶玉，而寶玉的拒絕卻越來越明顯，越來越決絕。

寶玉與寶钗相處時，總是隐隐呈現一種對抗争馳之勢。完全不是寶玉和黛玉相處時，那種甜到膩歪的情景。

寶玉與寶钗，總是輕而易舉就莫名其妙針鋒相對起來，雖然客氣卻始終透着莫名的寒意。但是寶玉與黛玉在一起，哪怕是平日裡去上個學都缱绻纏綿，難舍難分。

愛與不愛，合不合适？何其了然！

射覆，這一回裡，隐藏着寶玉和寶钗二人婚後的相處，始終針鋒相對，難以和諧。他們的婚姻，始終沒有做到精神以及肉體的融合,是一段貌合神離，如抱冰炭在懷的夫妻關系。

（圖源皆自網絡，侵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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