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也寫詩。

而且，他的詩看起來，似乎也并不很“歪”，甚至堪稱雅馴，比薛蟠的那種“一直戳”體，是強太多了。

盡管他常常要和這位薛大爺站在一個隊裡被“批”，罪名是“壞”，或者“油膩”等等，但他畢竟有自己的詩。

不知道賈琏寫不寫詩。考慮到他一貫的趣味，以及寶玉那句“賈琏之俗”，大概是不寫的。即他的人生，與詩無關。

當然，這話倘要琏二爺自己來說，可能就是“老子不是不會寫，老子是沒時間寫，老子的詩，全在世路和女人身上”之類了。

《紅樓夢》裡的男人，其實挺倒黴的，有那麼多美好的女子襯着，你想不猥瑣都難，這是不以他們的自我感覺良好或不甘為轉移的。

别的不說，賈琏、賈環、薛蟠這三位，對此最有體會。

賈琏是世家公子，多年無改于父之道，若以“傳統文化”看去，可謂“孝”矣。

但他出門替賈政跑動，卻很少被表揚，進門學賈赦，偶爾調戲一下婦女，又立刻被罵得狗血淋頭。

“不管什麼髒的臭的，全都往自己的屋裡拉。”、

這是老首長親口批評過的話。

賈琏就忙呵呵一笑，渾身很規矩的孫子樣。

這樣一座賈府，文化與地氣齊飛，庭訓共垂簾一色，水越渾的地方，規矩越多，琏二爺不“俗”，行嗎？不俗活不到下一回。

隻能說，賈府的家風很怪。你能讀出他們真正在提倡什麼嗎？

據說他們祖上牛X，家廟裡挂着好幾樣先皇的禦筆，不知道當初是幫着開國，還是靖難，反正來頭硬，似乎是要講光榮傳統的。

比如“詩禮簪纓之族”雲雲。不料才傳二三代，畫風就亂了。

敬老爺一味好道，看樣子，大概也是走房中那路偏鋒，最後偏到藥丸上。

赦老爺，就不用說了，老首長也給他定過性——不知道這個，不知道那個，也不“保養身子”，就知道在屋子裡“和小老婆喝酒”。

老首長批得很委婉。

政老爺最有意思。

據說他修養最好，“大有祖父之風”，但細看去，除了抒“臣”的情，就是端“政老爺”的架子，端着端着，也漸漸露出常常要趙姨娘這類人物夜裡侍寝的賊形。

政老爺啊，也要敦倫。朝上有文章，屋内見真章。隻不過，趙姨娘？什麼品位？

則賈政其人深淺，亦可知矣。

至于賈珍，長門的珍大爺，世襲的一個什麼将軍，更絕。

他的哲學是靈活。

守孝期間，不便厮混取樂，但可以聚衆習射。射有似乎君子，賈府刀子開基，則孫子們習射，可講的故事更多。其射既習，則不妨再歇養臂力。

既曰歇養，那就無可無不可了。一句君子從時，将所有的不堪都輕輕放過。

此之謂賈環的父兄。

賈環的詩，曾經讓賈政“亦覺罕異”過，說明他并不太蠢。

但政老爺那根弦上緊，立刻又擔心其詩風同他的“寶玉哥哥”一樣“風流”——

“隻是詞句終帶着不樂讀書之意。”遂又“不悅”了。

一部《紅樓夢》，政老爺面對兒子，“不悅”的時候真多。入戲太深呐。

他在學哪位聖賢呢？

耐人尋味的是，赦老爺難得也品了一回詩，卻是在贊賈環。就當真話聽吧。

赦老爺認為賈環的詩“甚是有骨氣”，像個“咱們這樣的人家”，一點也沒失了“咱們侯門的氣概”。

赦老爺覺得，賈環有詩如此，一生就夠用了。再多一點，隻怕就“呆”了。

所以，要克制詩意，免得耽誤将來做官和襲爵。不意赦老爺竟說了這樣的老實話。

詩嘛，呵呵，言言志，就行了，大丈夫焉能無志？

無志，祿蠹相就太露了。

看來那屆赦老爺也行，理學房中兩不誤，是個“通人”，比政老爺活得爽透些。

一部《紅樓夢》，細讀，也不少輕飄飄、黏糊糊、油膩膩。

還是回到賈環的詩吧。

紅粉不知愁，将軍意未休。

掩啼離繡幕，抱恨出青州。

自謂酬王德，讵能複寇仇。

誰題忠義墓，千古獨風流。

一切都很正确。

年紀輕輕，周遭彌漫是輩父兄的氣味，賈環可謂收放自如。會抒情。

确實帶着個将來能“做官”和“襲爵”的賈府子弟樣兒。

别懷疑，這個老三能勝利。

否則，你可真就誤會咱們偉大的傳統文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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