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下遇見鄰居阿姨，我和兒子停下腳步同阿姨打招呼。阿姨一邊彎腰逗兒子，一邊随口詢問：“外婆啦？好長時間沒有看見外婆了，寶寶想不想外婆啊？”

“媽媽欺負外婆。”兒子冷不丁的回答簡直出乎我們所有人的意料。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阿姨已經忙着給我打圓場了。

“胡說。媽媽愛外婆，外婆是媽媽的媽媽，媽媽怎麼會欺負外婆哩！”

阿姨快人快語，一連串叮咛：“以後可不許這麼說了。記着沒，媽媽愛外婆。”

直到那一刻，我才從尴尬中漸漸清醒。兒子的回答，像橫空飛來的一記耳光，當衆響亮地扇在我的臉上。我怎麼就欺負外婆啦？木在那裡片刻，我又羞又惱，簡直想找個地縫一頭鑽進去。幸虧聽見兒子說這句話的人是阿姨，上下樓的，她或多或少還了解我，若是換做别人，真不知該做何想，絕對認為我人面獸心、豬狗不如吧。

“這孩子，平日裡我和我媽的幾句争吵，看來他都看在眼裡記在心上了。”我幽幽地向阿姨解釋。

“小娃家知道個啥，胡說哩。”阿姨繼續替我圓臉。

我隻能默默地站在一旁，凝視着兒子認真的模樣，臉上擠出一抹讪笑。

和阿姨道别後，兒子的那句“媽媽欺負外婆”的話語如響雷陣陣，一遍遍響徹我的耳畔、碾過我的心底，不眠不休。

兒子怎麼會覺得我欺負了外婆呢？

我在腦海裡斷斷續續回憶我們祖孫三代人生活在一起将近三年的時光，仔細在日常的細枝末葉裡一遍遍一點點過濾出我的罪狀。

我和先生上下班，大寶上學，各有各的時間點；母親一向生活在鄉下，把時間看的松散。我常常在下班後做好了飯卻找不到外出逛耍的婆孫倆兒。為此事，我曾經三番五次地給母親說過利害。可是，三年了，母親的習慣幾乎一成不變。我知道，多少次，我都在母親面前聲色俱厲地講道理甚至發脾氣；母親也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分辯，有時甚至一聲不吭、委屈得像個孩子。

看來，每一次，我們之間這樣的口舌之争、各自臉上的陰晴變化，都是掠進兒子心窗的風暴。我們都習以為常地認為他還小，什麼也不懂。殊不知，他早已開始用他的耳朵、眼睛，悄無聲息地把遇見的這一切捕捉，放在自己的天平上暗暗稱量。

除此之外，我和母親常常也會因為育兒理念和方法的不同争論不休，面紅耳赤的現象自然不可避免。因為是自己的母親，我也不由地少了些收斂，情緒激動的時候，說話常常像刹車失靈的機動車，一路橫沖直撞，以緻于兩敗俱傷。但這種傷，于我和母親，要不了多久就痊愈了，誰也不會較真，真正地記恨誰。而這些，在兒子眼裡都成了媽媽欺負外婆無可辯駁的罪行。

母親啊，除了生我、養我，在我最困難的時候一次又一次解我燃眉之急，我又怎麼能夠欺負她呢？對于母親，這輩子，我隻能有無盡的感激。

可是，真實的生活裡，我和母親，也有一地雞毛；也會像舌頭和牙齒一樣，磕磕碰碰了又三年。而這三年裡，我又一次深深地懂得，縱使一地雞毛，縱使磕磕碰碰，母親依舊愛我們，我也依舊愛着母親。

三歲大的兒子，他又怎麼會理解我們母女間這樣的種種相愛相殺呢？

兒子的眼裡，外婆與他朝夕相伴、有求必應，是他的山；媽媽呢，早出晚歸、說一不二，是外婆的克星。

一句“媽媽欺負外婆”，就是最強、最有力的決斷！

那天回娘家，我把兒子的評判說給母親。母親聽着、笑着，笑着，眼角竟漾出了淚花。

“媽，看來三年辛苦沒白費啊，孫兒護你哩！”我笑着打趣。

“沒白費。沒白費！”母親語帶自豪，閃着淚花的笑臉更加燦爛。

而今，兒子要上幼兒園了，母親也回了老家。“欺負”兩個字依舊時常從兒子嘴裡蹦出來。

“媽媽欺負我。”

“姐姐欺負我。”

“姐姐欺負媽媽。”

我曾笑着給他講“欺負”的含義，不知道兒子能聽懂多少。雖然他還是會把“欺負”常挂嘴邊，但我明白，他口中的“欺負”二字一定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欺負”。

一路走來，兒子一天天成長，“媽媽欺負外婆”，倒是真真切切地給我上了深刻的一課。

那是關于自省、關于親情、關于待人處世、關于育兒的一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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