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愛，是不能忘記的》中的愛情觀

《愛，是不能忘記的》是當代作家張潔的一篇散文化的小說，小說以第一人稱的口吻，以委婉的筆調，講述了主人公的母親鐘雨和一位老幹部之間的愛情悲劇。

錢鐘書在《圍城》裡說道："婚姻就像一座圍城，城外的人拼命想沖進來，城内的人拼命想沖出去。"仔細想來，這句話極富哲理。沒有愛情的婚姻讓人更加想沖出來。小說《愛，是不能忘記的》中涉及到兩對戀人，一對是珊珊和男朋友喬林，另一對是鐘雨和老幹部。他們的愛情豈不是這樣。珊珊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嫁給喬林，她正是那個随時都想要沖進城内的人，而珊珊的母親鐘雨年輕時有過類似的經曆，對于年輕是所追求的東西感到很羞恥，因此鐘雨便是那個城内人。

小說以簡單幽默的筆調開頭，開頭便點明，三十歲，對一個姑娘來說，有嫁不出去的危險。這句話看似簡單，卻反映出了珊珊對于愛情的看法。小說接着介紹珊珊的男朋友喬林，喬林以多次向珊珊求婚，但珊珊卻遲遲沒有答複，因為她拿不準主意要不要嫁給他。小說進而引出珊珊對于愛情和婚姻的疑問"有沒有比法律和道義更牢固、更堅實的東西把我們聯系在一起呢？"正是由于這一疑問，珊珊想到了母親。母親剛一出場，就說了一句看似不合情理的話。"珊珊，要是你吃不準自己究竟要的是什麼，我看你就是獨身生活下去，也比糊裡糊塗的嫁出去要好得多！"這句話以母親的角度對女兒說似乎不太近情理，但讀到後面，就會明白母親的良苦用心了。母親鐘雨曾經經曆過一段失敗的婚姻，而婚姻的失敗正是因為年輕的自己不知道究竟想要什麼，因此而錯失了美好的愛情，成就了一段錯誤的婚姻。如今母親這樣告誡女兒，是不想讓女兒跟自己一樣，由于自己的無知與低俗的追求，付出了大半生卻得不到半點快樂。

（一）"鐘雨"的愛情經曆

再來說一下母親鐘雨的愛情與婚姻。鐘雨年輕的時候也想其他女孩一樣追求過那些淺薄的東西，她曾經追求過一個相當漂亮的、公子哥兒似的人物，并與他結婚，而他就是珊珊的父親。雖然鐘雨滿足了自己當時的追求與欲望，但這段婚姻并不幸福，因為沒有愛情的成分，有的隻是法律和道義的約束，這使得他們必須要承擔彼此的責任和義務，因此他們在珊珊很小的時候就分手了。細想，現在社會上有很多這樣的例子，沒有哪一個女孩不喜歡高富帥，她們喜歡追求華麗的生活，富裕的環境，為此她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去實現，但這用手段換取來的婚姻往往不會幸福，而這段婚姻也不會維持太長的時間。當她們對于金錢與名譽的渴望達到上限，達到飽和狀态時，他們便會厭倦彼此的生活，而這時就會想辦法去除法律和道義的約束，來重新獲得生活上的自由與解脫。小說以珊珊的父親和母親這段失敗的婚姻來映照如今的社會上那些庸俗無聊的追求，并以此來告誡人們不要沉迷于表面的東西，因為這早晚會讓你感到羞恥與悔恨。

小說中提到，鐘雨一直有些怪癖，"比如，不論她上哪兒出差，她必得帶上那二十七本一套的，一九五零年到一九五五年出版的契诃夫小說選集中的一本。""她愛那套書愛得簡直像是得了魔症一般。"可見鐘雨對這套契诃夫小說選集異常珍惜，讀到這，讀者也許會和珊珊有着同樣的困惑，但讀到後面，這些令人疑惑的細節便有了清晰的解釋。二十多年來，鐘雨一直愛着一個人，"那個人占有着她全部的情感，可是她卻得不到他""原來那套契诃夫小說選集是他送給母親的。對于她，那幾乎就是愛情的信物。"一切都明了了，一切又都是那樣的沉重，這麼多年來，怪不得鐘雨一直對婚姻與愛情有着不合情理的解釋，對于一個曾經經曆過婚姻痛苦的人來說，這種解釋再正常不過了。小說中還提到，鐘雨有一本珍愛的筆記本，那裡面記錄着她與老幹部的情感曆程，但"那些文字并沒有多少是叙述他們的愛情的，而多半記載的都是她生活裡的一些瑣事。"也許有人不明白鐘雨的心思。但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記錄着，她已經将筆記本當成了老幹部，她可以随心所欲地跟他說自己生活裡發生的事情，沒有負擔地跟他傾訴生命中的痛苦與挫折，這是怎樣的一種悲哀啊，兩個明明很相愛的人，卻因為法律和道義的規定而不得不分離。鐘雨的大半生都在這種痛苦中度過，小說中"我隻能是一個痛苦的理想主義者。"一句點明了鐘雨多年來痛苦的内心，她曾經熱烈地愛過，她對老幹部的愛是那樣的熾烈，綻放着光芒，隻是這光芒的背後隐藏了太多的凄涼，她與老幹部的愛情是我們都渴望的東西，但他們的處境與彼此間的關系又是我們最不想觸碰的地方。相愛卻無法在一起，相望卻不可及，這就是他們愛情的悲哀。

（二）"鐘雨"與"老幹部"――柏拉圖式的愛情

人們經常用柏拉圖式的愛情來比喻一種理想的、純精神的、雙方平等的、完美的、自由的愛情觀，小說《愛，是不能忘記的》中的鐘雨和老幹部的愛情可以理解為柏拉圖式的愛情。在某種意義上，他們的愛情是純潔的，不容許半點污漬的，同時他們的愛情又是一種純精神的而非通過肉體來維持的，雖然他們的肉體不能在一起，但他們的靈魂卻時刻都在一起，他們彼此追求心靈上的契合，并以此來維持愛情的長度。小說中說："把婚姻當成一種傳宗接代的工具，一種交換、買賣，而婚姻和愛情也可以是分離着的。"和社會上大多數人的婚姻不同，雖然鐘雨和老幹部的婚姻和愛情也是分離的，但是他們共同擁有的是彼此間的愛情，而不是婚姻，而這比隻有婚姻沒有愛情的生活更曆久彌新。

在小說中，鐘雨的身份是一個愛情小說家，小說中提到她的那篇小說中的女主人公的原型正是她自己，她以往痛苦的生活使得她隻有通過小說來釋放。鐘雨個人對于愛情是極為珍視的，她可以為了自己内心認定的那個人去單身一輩子，哪怕那個人永遠都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但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堅持着。每個人在面對自己心愛的人的時候，往往會興奮到不知所措，鐘雨也是如此。小說中有很多體現。交通民警訓斥老幹部停車時，"當我把頑皮的笑臉轉向母親的時候，我看見她是怎樣的窘迫呀！就像小學校裡一個一年級的小女孩，凄凄惶惶地站在那嚴厲的校長面前一樣，好像那民警訓斥的是她而不是他。"這句話将鐘雨此刻的神情與心理狀态描寫的極為到位，細緻地刻畫了鐘雨因見不得老幹部受訓而表現出的惶恐與不知所措。這也從側面表現出鐘雨對老幹部的愛，隻有兩個相愛的人，在彼此受到挫折與傷害時，才會表現出如此的樣子。

鐘雨在自己行将就木的時候，愛得還是那麼沉重。她在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道："我是一個信仰唯物主義的人，現在我卻希冀着天國。倘若真有所謂天國，我知道，你一定在那裡等待着我。我就要到那裡去和你相會，我們将永遠在一起，再也不會分離。再也不必怕影響另一個人的生活而割舍我們自己。親愛的，等着我，我就要來了——"這句話寫于老幹部離世之後，任何人在面對自己的愛情時，都會情不自禁地"自私"，哪怕他是一個無私的人，對于鐘雨來說，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與自己心愛的人分離，那種再也無法相見的痛苦是誰也不能承受的，這一刻，也許死亡是最好的選擇，鐘雨已經愛得很累了，但她依然用愛走完了生命中的最後一天，這麼多年來她每天都在痛苦裡度過，也許死亡是一種解脫。她說自己希冀着天國，因為天國裡有她心心念念着的人，這是多麼偉大的愛情啊，愛情可以讓一個忘記自我，這種純粹的愛情甚至讓鐘雨抛棄了自己的信仰。在天國的世界裡，鐘雨和老幹部終于可以不用顧及他人而在一起，這對于他們來說，何嘗不是一種幸福？隻是這種幸福到來的時間太晚了，幸福的代價太大了。

小說中對于老幹部的介紹不是很多，三十年代末，他出于道義、責任、階級情誼等娶了一位毫無感情的女子，以緻後來對鐘雨的感情隻能視而不見。也許有人認為老幹部對鐘雨的感情并不像鐘雨對他那樣深刻與動人，但這在小說中也有體現。老幹部評價鐘雨寫的小說時，說："……其實，那男主人公對她也會有感情的。不過為了另一個人的快樂，他們不得不割舍自己的愛情……"可見，老幹部對鐘雨的感情并不亞于鐘雨對自己的，隻是生活處境使得他無法遵從自己的内心，他必須對自己的婚姻與名義上的妻子負責，他們的婚姻被法律和道義所束縛。從這看來，老幹部絕不是一個輕易違背道德的人，不然他不會為了妻子的快樂而割舍對鐘雨的感情。

通篇讀下來，也了解了鐘雨與老幹部的情感經曆，鐘雨為老幹部付出了多少，老幹部就回應了多少，隻是這回應僅僅局限于心靈上的溝通，這回應看不見、摸不着，這回應甚至是極為痛苦的。《愛，是不能忘記的》這篇小說着力描寫鐘雨的情感世界，鐘雨不曾對任何一個求婚者動過心，隻因她忘不了老幹部。"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用這句詩來形容鐘雨再恰當不過了，鐘雨的心裡被老幹部填滿了，再也容不下别人了。當鐘雨和珊珊在去聽音樂會的路上遇到老幹部時，文中這樣描寫："母親牽着我的那隻手突然變得冰涼，而且輕輕地顫抖着。""他們面對面地站着，臉上帶着凄厲的、甚至是嚴峻的神情，誰也不看着誰。"他們無法看向彼此，當兩顆灼人的、充滿了愛情和痛苦的心碰撞在一起時，當兩雙冰冷的眼神交鋒時，他們此刻隻有死闆的打招呼，因為他們知道，生活讓他們必須朝着這樣的方向前行，容不得半點遲疑。鐘雨和老幹部的愛情雖然很動人，但這對自己、對他人來說，都是一種無邊的痛苦。我們一生中會遇到很多人，也許時代的差異與個人經曆的不同，使得如今這樣的生活仍然存在。

小說末尾引用英國大作家哈代的話："呼喚人的和被呼喚的很少能互相答應。"文中提到，在鐘雨結束了那段失敗的婚姻後的幾十年裡，有很多"夠意思的求婚者"，因此我們可以認為鐘雨是那個被呼喚的人，但鐘雨始終沒有對他們中的任何一個動過心。而在鐘雨和老幹部的感情中，鐘雨變成了呼喚人的人，她對老幹部幾十年如一日的愛打動了多少人的心，卻始終換不回老幹部的回應，因此文章強調，愛情的世界裡，不是你付出多少就能得到多少回報。

如今的社會中，仍然存在很多愛情和婚姻分離的事情，幾十年來，鐘雨一直在等待生命中的另一半的出現，在老幹部出現後，她還在等待着他的回應，但這種等待是值得的，因為等的是與自己的内心相符合的東西。小說借鐘雨曾經失敗的婚姻和如今痛苦的感情生活來告誡人們："讓我們耐心地等待着，等着那呼喚我們的人，即使等不到也不要糊裡糊塗地結婚！不要擔心這麼一來獨身生活會成為一種可怕的災難。"同時小說也借此批判了社會上的一些将愛情與婚姻分離的現象。

從小說中我們不難看出，作者一直在強調一種平等的婚姻，一種不帶着商品交換烙印的婚姻，作者認為，婚姻應包含着雙方平等的愛情，法律和道義不應成為婚姻的天堂，愛情的牢籠，每個人都是平等的，都有權利追求自己的幸福，法律和道義不應成為約束愛情的手段。當你還不确定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那就等待吧，耐心地等待生命中呼喚我們的人。就像張愛玲說的："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要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的荒野裡，沒有早一步，也沒有遲一步，遇上了也隻能輕輕地說一句：'哦，你也在這裡嗎？'"當你真正清楚自己想要什麼的時候，再去回應那個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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