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詞小課堂】

【西昆箋】何處西南待好風：為什麼西南風才是好風？

在李商隐《無題·鳳尾香羅薄幾重》中的尾聯“斑骓隻系垂楊岸，何處西南待好風”，這後面的一句是倒裝句，正常語序是何處待西南好風，釋義為到哪裡或什麼時候才有來自西南的好風吹過來呢。那麼為什麼這裡的西南風為什麼被李商隐被稱為好風呢？

好風這個詞并不是專屬于西南風的，他的本意是令人滿意的風，像《紅樓夢》中《臨江仙》“好風憑借力，送我上青雲”這裡的風明顯就是春天的東風，“桐葉翻飛荷芰香，好風吹暑作清涼。”這裡的好風指的是初秋的風。

李商隐在這首詩中将西南風稱為好風的用意何在？對魏晉詩比較熟悉的詩詞愛好者會認為，這是用曹子建的《七哀詩 明月照高樓》之句入詩“願為西南風，長逝入君懷”。誠然這沒錯，《無題》詩本來就是情詩，從“車走雷聲語未通”“斷無消息石榴紅”這首詩基本可以斷定是李商隐在玉陽山修道期間，與宋華陽約會又被放鴿子了所作。希望宋華陽能像西南風一樣吹到他的懷裡，但是因為宋的身份，這個時間和地點均不可期。于是李義山隻能把馬系在我們經常約會的柳岸邊（當時《晚唐五代詩史》應該講這首詩的）。

按照上述解釋，李商隐詩中的西南風解釋應該算是比較靠譜的了。但是，從“詩家都愛西昆好，獨恨無人作鄭箋”的李商隐詩，而且還是《無題》系列來看，我們不由得不去多想，義山在這裡還有沒有其他的意思呢？

那麼我們就要從曹植的這首《七哀詩》入手，這首詩是曹子建典型的以閨怨寫君臣關系的内容，以“七哀”為題，可見詩人已痛苦到了極緻。有人認為這是寫給兄長魏文帝曹丕的，而我更傾向與是寫給侄子魏明帝曹叡的。因為在曹丕在位時曹植一直在避禍保全，而曹叡繼位後在雍丘王任上屢次給曹叡上書請求參與政治生活，曹叡口頭褒獎但從來沒有啟用這位叔叔的動作。一直到了徙封東阿之後曹植才徹底灰心專注于文學創作。而《七哀詩》中有句“君行逾十年，孤妾常獨栖。”從黃初元年曹丕繼位到明帝太和三年遷徙東阿，正好十年的時間。

那曹植為什麼要寫“願為西南風”呢？是與皇帝的區位方向嗎？這個明顯不成立，曹植上書時的封地在雍丘，現在河南的杞縣，春秋時期給我們留下了杞人憂天的成語。雍丘在洛陽的東南方向，即便曹植想從雍丘去洛陽，借的也是東南風。難道是曹植随便寫的？我們千萬不要小瞧了這位李白出現之前最偉大的詩人，《七哀詩》的“西南風”的用法涉及到東漢時期最流行的谶緯學中一套理論～五行學說。

五行學說自上古就存在，自劉向父子起，五行學說的理論化程度越來越嚴密，比如五行“木火金水土”對應五個方向“東南西北中”，對應五種顔色“青紅白黑黃”，對應人體五髒“肝心肺腎脾”，同時也根據五行把四季分成五季在春夏秋冬中夏秋之際分出了一個長夏，在六月到七月初時，杜甫的“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指的就是這個季節。春天對應的是木，夏天對應是火，秋天對應的是金，冬天對應是水，長夏對應的就是土了。而我們在詩詞中也一般将春風寫作東風，西風那就是秋風，北風朔風就是冬天的風。但是南風就不太一樣了，舜帝的《南風歌》中的南風就是暮春初夏的東南風，也被成為薰風，而盛夏讓人涼爽舒适的和風被稱為凱風。而長夏處于夏秋交彙時，所以這裡的西南風指的是長夏季節的風。這時的風不似夏天的風一樣熾熱，也不似秋風蕭瑟，曹子建通過漸涼又未涼的西南風，向魏帝表明心迹，隻想幹活别無他求。

但是這還不是曹植最用心的用意，而是在“西南風”中蘊含着大魏之德，也就是土德。這裡涉及到一個改朝換代時五行相克相生關系。在戰國時期，鄒衍認為，改朝換代為五行相克，舜帝為土德，木克土夏朝就是木德，金克木殷商就是金德，火克金周是火德，水克火秦就是水德。正常推算下去，漢朝應該是土德，曹魏應該是木德了，但是我們要從這裡推導下去曹子建的西南風就不對了。這就要說到漢朝的三次換屬性了：在建國初漢承秦尚黑，因為覺得秦朝時間太短不算，大漢繼承水德。漢武帝時候又覺得大漢代秦，秦是水德，我們應該是土德，從此中國皇室由尚黑走向了尚黃。等到漢光武帝繼位采取了劉向的說法，以前的五行相克不再适用了，高祖是赤帝之子，自然是火德，而且曾斬代表金德的白蛇，這就是火克金，漢朝為火德，大漢也叫炎漢，袁枚在《赤壁》中有“漢家火德終燒賊，池上蛟龍竟得雲”。而且今後“禅讓”得位的，開始使用五行相生制度，火生土，曹魏代漢是以土德代火德。三國中曹魏和孫吳皆為土德，都認為自己是代漢的正統，而蜀漢沿用大漢的火德。

回到曹植《七哀詩》中長夏季對應的土德，所以曹植想成為的西南風就是振興曹魏之德的願望。李商隐這句“何處西南待好風”，不但有意中人入懷的期盼，當時準備進士科尚未中第的李商隐也在期待曹植的入世之風，為大唐，為修齊治平的理想，等待時機，而垂楊岸上的寶馬，到時可載他“一日看盡長安花”。

陳曦駿 供職于上海市公安局，上海公安文聯會員，上海詩詞學會會員，著有《晚唐五代詩史》，詩詞作品及鑒賞類作品散見于《中華詩詞》《中華詩學》《晶報》等報刊雜志，曾獲中國詩詞大會第六季總冠軍，七夕特别節目冠軍，多次在中國教育電視台、吉林衛視等電視節目及央視頻、新浪微博、騰訊新聞、抖音、雲聽fm等新媒體平台文化欄目擔任文化嘉賓。

編輯/章雪芳 審核/小樓聽雨 校對/馮 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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