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晨演繹的人物,總帶有強烈的理想主義與悲劇美學。
電視劇《九州·海上牧雲記》中智慧狡黠的牧雲德,電影《無名狂》中張狂不羁、内斂傷感的大俠郭長生,熱播劇《風起隴西》中謹慎果敢,懷天下之抱負,卻終為棄子的五仙道大祭酒黃預……他們沉迷自我,對抗命運,即便陷入絕境,也不屈服任何一種被預設好的人生。
即将四十歲的張曉晨,希望未來能給自己少設一些門檻。 受訪者供圖
這種強烈的内心力量,似乎也是張曉晨的人生底色。選秀出道卻專注表演,沒有選擇顔值這條捷徑,而是執拗于探尋自我,直至成為類型化演員。在張曉晨的眼神中,你永遠能感受到傲慢與果敢——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也絕不左右逢源,沒有任何中間路徑。正如他最喜歡的動漫角色,《火影忍者》中的“鼬”:力量感包裹着一層柔軟,善良卻時常背離人群,擁有太多神秘與暗色調的想象。
但即将步入四十歲,張曉晨希望自己能變得更包容、更寬闊。在他看來,所謂“自我”,其實也是不斷給自己上框架,可以怎麼樣,不可以怎麼樣,“生活還是要更包容、更廣闊一些,給自己少設一些門檻、圍欄。這是我要去戰勝和改變的。”
《風起隴西》
進組後第一場戲就是黃預“下線”
在馬伯庸的原著中,黃預隻是三國亂世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個小人物,左右逢源、火中取栗,是曹魏企圖撬動蜀漢的一枚棋子。劇中的黃預則有所不同。他是絕佳的野心家:狠戾、城府、謹慎、果斷;想借助亂世分到一杯羹,觊觎将天下收入五仙道之手。角色越 “複雜”,越能吸引張曉晨本能的好奇。
黃預身上的糾結與複雜,是最吸引張曉晨的地方。 受訪者供圖
意外的是,張曉晨進組後第一場戲就是黃預“下線”的重頭戲。那時,整部戲開機不足半月,大家對黃預都難免“生疏”,張曉晨也來不及進入角色,隻能基于劇本為全部認知——這應該是一個反派功用的人物,詭詐多疑地試探陳恭(陳坤飾),殘酷暴戾地逼死翟悅(孫怡飾),并推動主人公走向悲劇結局。
但這場戲拍了兩天,從文戲到武戲。張曉晨經曆了黃預滿懷期待地等待“燭龍”信号,卻被蜀軍前後夾擊,終得知自己一直為陳恭所騙,天下之抱負毀于一旦。他憤怒、暴戾,卻依然有一絲希望地與陳恭決一死戰。“諸位道友,今陷此絕境,有死無生……”這是張曉晨的第一句台詞,也是他最喜歡的一句。
“我一下感覺找到了黃預的核心。他不是一個單一的惡人,而是坦坦蕩蕩的事業型‘英雄’,有着生而為人的悲劇色彩。”
在十五年的表演經曆中,張曉晨尊重劇本和導演的要求,但也不局限于此。他要主動深化、充分體會人物内心,并提出豐富于劇本視角的想法。可佐證的是,原劇本中關于黃預對翟悅是否有感情,并沒有詳盡描述。一言一行間,隻顯狠戾與冷酷。但張曉晨通過對角色的揣摩,選擇放大了黃預在天下與愛情之間痛苦掙紮的化學反應。尤其是審訊翟悅的那場戲。亂世之中,冷暖自知,内心孤獨之人看到美好的事物難免會觊觎。但翟悅卻是蜀諜,這對黃預而言無疑是當頭棒喝。“到底該怎麼對待她?翟悅如果認錯,黃預也不會殺她,但她就是不認。黃預骨子裡也有傲氣。他隻能懷着愛意,在掙紮中去報複她。”于是張曉晨設計,黃預打翟悅一下,手又忍不住輕輕撫摸她;再打的時候,又無法下手。每一個動作和眼神,都在把黃預往兩個截然不同的方向撕扯。
黃預審翟悅那場戲,充分展現出了他身上的複雜性。 受訪者供圖
在如此體現人物矛盾與複雜性的戲中,張曉晨似乎更感如魚得水。“如果我就是單一去演(情緒很平淡的戲),反而覺得拍得很不舒服。”
導演路陽
——他讓我們愛上自己的角色
路陽導演對《風起隴西》裡的每一個人物,大到諸葛亮,小到蜀國的小兵,都會流露出對那個年代的英雄或生活在亂世之中小人物的敬重。包括黃預這些看似反面的角色,其實大家隻是立場不同。所以導演會給演員很大的空間,讓你去愛上這個角色。
拍戲的時候,路陽導演的監視器其實離得很遠。他非常認真,一會兒在監視器那邊,一會兒跑過來講戲。然後再跑過去到監視器那裡。拍完一條,哪個地方要調整一下,他又跑過來。跑來跑去,體力非常旺盛(笑),但我知道這是非常累的。
陳坤
——他讓我找到演黃預的感覺
電視劇《風起隴西》中,張曉晨與陳坤飾演的陳恭有多場對手戲。 受訪者供圖
我非常感謝坤哥。進組拍第一場戲的時候,也才剛開機半個多月,但陳恭的人物已經在他身上了。那場對決的戲,他幫我找到了黃預的感覺,包括看着他的眼神,都能感覺到陳恭真的對“我”仇恨好深啊(笑)。眼神直勾勾的,完完全全(用表演)把你給“頂”上了。就覺得,原來我們是這樣一種關系。後來我在演的時候,也逐漸對陳恭産生了一種真實的仇恨(笑)。
角色足夠複雜時,内心就像長出了翅膀
張曉晨喜歡爬山,每次都會要求自己在固定的時間内爬到山頂。這在他看來是一場折磨自我的挑戰——越是身心疲憊,越有動力狠下心堅持。他享受那種與身體、精神的極緻對抗。
在表演中,他也不斷追求着類似的感覺。他不喜歡将角色單一區分為好或懷,而是沉浸于人的矛盾、複雜之中。
2017年,張曉晨在電視劇《九州·海上牧雲記》中飾演了牧雲德,同樣是一個内心稍顯扭曲的反派角色。因為從小與親人分别,造就了他外表儒雅智慧,内心卻冷峻、充滿野心,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利用他人的性格。為了更好地抓住人物内心,張曉晨曾以第一人稱為牧雲德寫了一篇三千餘字的人物小傳,并社交平台。從九州世界觀的框架、發展,到牧雲德原生家庭的破碎,“因為小時候得不到父親的愛,長大後就總是拿自己的身份、智慧壓制别人。但他其實不是喜歡這些,最根本還是缺乏溫暖。”
張曉晨曾為《九州·海上牧雲記》中的牧雲德一角寫三千餘字的人物小傳。 受訪者供圖
往往在拍攝情緒很重的戲,或需要尋找人物狀态的時候,張曉晨會躲在片場的某個地方,與外界隔離開,生怕自己難以進入人物内心。在拍攝《九州·海上牧雲記》的過程中,張曉晨開始掌握演繹複雜人物的獨特節奏感——并非導演和現場調度産生,而是他越演越自信,人物的情緒與表達會自然而然地長在身上。
“我演戲這麼長時間,如果是一些平淡的内容,關注力就會少,就很難達到讓自己内心暢快的感覺。如果是我很感興趣的情感探讨,有時會把自己内在代入進去,心裡像長出了翅膀一樣。就像面前看起來是懸崖,但是你就是很有信心,一定能飛過去。”
從注重外在修飾,到接受随性的自我
張曉晨的人生,同樣時刻處于理想主義的反抗與追求中。
他出生于張家口一個普通家庭,家裡很多人從事會計這樣穩定的職業。小時候他一心想幹一番大事,但從未具體想過自己喜歡什麼,“好像就覺得也應該去做會計。”直到2006年參加選秀節目出道。張曉晨自诩曾是天生愛美的天秤座,尤其二十多歲的時候,總是執迷于對外在的極盡修飾。在外人面前,他會表現出溫婉、讨喜的樣子,連說話聲音和方式都經過“包裝”。但實際上,生活中的他性格内向,行事收斂,不願張揚。
這也是為何,出道一年後張曉晨沒有繼續搭着顔值的列車,而是選擇專注成為一名與自我較勁的演員。表演可以将他生活中無法實現的、理想化的東西,通過角色的演繹盡情釋放。在經曆不同人生的喜怒哀樂之間,張曉晨也不斷摸索着自我究竟是什麼模樣。
2014年,而立之年的張曉晨主演了電影《怒放之青春再見》,飾演一名擁有搖滾歌手夢想的年輕人。相較過去玉面書生、都市青年的熒屏形象,這是他第一次嘗試如此狂放的角色。黝黑的皮膚,粗犷的黑背心、黑皮衣,一頭濃密的波浪卷紮成一束辮子。對于人生前三十年從沒做過什麼出格事的張曉晨,怒放的搖滾精神無疑對他産生極強的沖擊,令他沉浸其中。“我終于可以拍一部向20歲道别的戲。我可以盡情揮灑内心對這個世界,對年輕人,對方方面面的認知。”
電影《怒放之青春再見》中,張曉晨嘗試挑戰不一樣的角色類型。 受訪者供圖
也是從這部戲開始,張曉晨認清内心深處那份略帶狂野的不羁,也開啟了對自己外在的新認定,不再“沉迷”于某一種模樣。“這是你活成自己模樣的必經之路。但是當(對自我的)表達更有力量的時候,我會開始放寬自己。”随着年齡和閱曆增長,張曉晨也進一步接納了生活中随性的自我——逐漸蓄起絡腮胡子,留長頭發,每一張自拍連毛孔質感都清晰可見。《風起隴西》的導演路陽就曾在直播時透露,劇裡大部分人的胡子都是“假的”,隻有張曉晨的胡子是“自己的”。“随着成長,我開始真正挖掘自我、認知自我:我為什麼要去迎合?為什麼要對自己那麼多修飾?不能真真正正的像‘我’一樣這麼呆着嗎?這種改變并不是說外在怎麼變了,而是我自己做了豐富的内心準備。”
對世界的敏感,促成每日的思緒萬千
張曉晨自認是生活的觀察者,而非參與者。生活中的他,總會有很多出神的時刻。
他是一個攝影愛好者,任何景色、人文瞬間,都希望記錄下來——隻要在他的視角裡是有趣的。即便很多畫面都隻是一瞬間的臆想。日與夜、天與地的廣袤,逆光奔跑的小孩,夜深的胡同,匆匆開過的模糊的電動車……但他并不在意外界能否讀懂這些。電線杆就是他最常入鏡的“模特”。“電線杆是人類社會最有靈魂的存在”,他曾在社交媒體上如是說。
他總會關注到一些奇怪的事情,并為之産生一些思考。他曾發文紀念一隻恐龍氣球的“消逝”。這隻氣球陪伴他度過了十餘天的拍攝。“也許我該讓你早日飛出窗外,奈何我留戀這陌生之處裡越來熟悉的你。我确實是應該讓你飛走的,然後幻化成自由的彩虹,也能成全我對未來美好之預期。”他會轉發男子帶小狗四處野炊的美食視頻,并配文“這種視頻看起來很上瘾……題外話是,好好生活,大于一切。”
在張曉晨的社交媒體上,随處可見這些抒發情感的内心記錄。
他會反複看一些經典電影,近些年最常看的是《愛樂之城》。當看到瑞恩·高斯林飾演的塞巴斯蒂安坐在鋼琴前,張曉晨便沉浸于愛而不得的遺憾美學之中。“當面對事業和愛情,你該怎樣去成就别人?又該如何管住自己?該如何面對心裡的愛?”每一次他都會提出很多問題,給出的答案也不盡相同。
此次采訪中,他也與我們分享了關于原生家庭的看法,聊到“什麼是愛”的命題:“愛就是一種從指縫裡流走的東西。很短暫,甚至有時最後終結的方向是‘空’。但也就是這些你抓不到的東西,成為了希望的源泉,你也是因為它而存在。”
沒什麼觸發點,就是突然想起,突然觸動,突然反思。張曉晨說,在片場他不說話的時候,腦子可能就已經“飛”走了。
以前更在乎自我,如今不再少年鋒利
2019年,處于事業上升期的張曉晨宣布婚訊,并于年底成為了一名父親。在他看來,自己即将步入四十歲,每個年齡都有應該要做的事情。疫情初期,他一度肩負起奶爸重任,在家給孩子換尿布、喂奶;每天晚上都要起床三次以上。兒子的到來,開啟了張曉晨人生的全新課題,也軟化了張曉晨的少年鋒芒。
“以前會特别在乎自我,就像我也一直在聊如何塑造自我、尋找自我。但現在的階段,我要把那些框架該去掉的去掉,真的像一個天地之間的男人一樣去揮發我的責任感。再也不能幹什麼都是為了自己。哪怕你想去追求一些東西,你也得顧全大局。”張曉晨說,“我雖然也沒有那麼鋒利過,但我以後應該也不會比現在再鋒利了。”
成為父親,讓張曉晨更多了一份責任感。 受訪者供圖
《風起隴西》後,很多觀衆希望張曉晨能出演更多都市劇,甚至以成熟大叔的形象演一些言情戲。但張曉晨卻并不想把自己拘泥于某種形式。“會考慮的,一切都是緣分。”他如此回答,“如果片面來看,我可能覺得自己是一個比較類型化的演員,包括性格塑造的方式。但我在未來還是要把這些‘圍欄’慢慢去掉,走到一個更大衆的地方。可能會有掙紮的過程,但總體方向應該是這樣子的。”
新京報記者 張赫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趙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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