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裡有個極其神秘的家族,江南甄家。這個家族出場很少,不參與主體故事,遠離各種利益瓜葛和紛争,頗有點置身世外的感覺。
但他顯然又很重要。因為書上顯示,甄家跟賈家極為親厚。賈家可以無條件信任甄家,可以把家産存在甄家。
很多人被四大家族稱号所迷惑,以為這四家是綁定的。其實大謬!賈家真正的政治盟友,是四王八公。真正的親朋好友,是甄家、史家、林家、李家。
賈王兩家是鬥心眼、争家産的關系。至于跟薛家嘛,祖上從無交往,若非王夫人啊,誰知道薛家算哪根蔥?
賈家能把閨女嫁給林家,能把家産存在甄家,這才是信任,這才是真親!
甄家更奇幻的地方,是他家有個甄寶玉。
甄寶玉和賈寶玉就像鏡子裡的影像,一模一樣的。世人都對這個角色,報以極大的興趣。圍繞着他的傳說和猜想,當然也是五花八門,簡直成了奇門遁甲了。
鑒于甄寶玉的猜想那麼多,而書裡描寫他的内容又那麼少,若直接解析他,很難有什麼說服力。我們就從甄家入手,來一探究竟。
01 甄家官職
首先我們要确定下,甄家有沒有爵位呢?
根據書上寫的,甄家與賈家是世交。甄家極其顯貴,卻是個富而好禮之家。
賈家迎接貴妃省親,弄了一次就快賠幹了,但甄家先後接駕過四次啊!可見他家的财富總量,數倍于賈家。
書上又用很多細節來顯示,甄家日常生活各方面都與賈家相似,甚至比賈家更高級。以這些設定來看,甄家肯定有爵位,爵位品級不亞于賈家。
甄家是否有爵位,其實無關緊要。真正值得探究的點,是他家的官職。
甄家是什麼官呢?很多人都沒注意過這個問題。
雨村道:“正是這意。你還不知,我自革職以來,這兩年遍遊各省,也曾遇見兩個異樣孩子。【甲側:先虛陪一個。】所以,方才你一說這寶玉,我就猜着了八九亦是這一派人物。不用遠說,隻金陵城内,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甲側:此銜無考,亦因寓懷而設,置而勿論。】甄家,【甲眉:又一真正之家,特與假家遙對,故寫假則知真。】你可知麼?”
子興道:“誰人不知!這甄府和賈府就是老親,又系世交。兩家來往,極其親熱的。便在下也和他家來往非止一日了。”【甲側:說大話之走狗,畢真。】
原著第二回裡,冷子興一邊演說賈家,賈雨村一邊演說甄家。看看這安排,果然是真假相對,共存共生啊。
最令人眼前一亮的是【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這是什麼官呢?
現實裡根本不存在這個官名,這是曹雪芹費盡心思,專為甄家虛構的。
金陵省:就是明朝的直隸省、南直隸省,清朝改為江南省,後來又被改成江蘇省。
第十三回,賈蓉捐龍禁尉時寫了一個履曆,上面寫道:“江南江甯府江甯縣監生賈蓉”,最前面寫的【江南】,就是指江南省。
反正紅樓夢是架空時空的。作者時而用“江南省”,時而用“金陵省”,其實寫來寫去繞不開那塊地。
為什麼呢?不用我多解釋,了解曹家曆史的人都應該心知肚明。曹家的真實故事,都發生在江蘇啊。
體仁院:史上無考。但故宮裡有個體仁閣,康熙帝曾經在體仁閣舉行博學鴻詞科考試,招攬名士賢才。當時的曹寅,參與考試接待事宜,跟很多著名學士建立了深厚的友誼,為日後主持江南風雅奠定了基礎。
更有意思的是,乾隆以後,這裡做了内務府的緞庫,也就是跟絲綢織造挂鈎了。
總裁:就是彙總裁決的意思。前面又加上欽差,就是說,由皇帝親自指定的人員,可以代表皇帝本人,直接向皇帝彙報工作,任何官僚無權過問和約束。
把這一堆元素組合在一起,你看出點什麼了麼?
呵呵,其實啊,【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就是【江甯織造】的别稱。
江甯織造是明清兩朝在南京設局織造宮廷所需絲織品的皇商,多由皇帝親信的八旗人内務府大臣擔任,稱為“江甯織造部院”。其地位僅次于兩江總督,深受皇帝的信任,能直接向清政府提供江南地區的各種情報,所以權勢顯赫。
曹家祖上曹玺,首任江甯織造郎中。其子寅,孫颙、頫亦任此職。曹家壟斷這個職位前後六十餘年。
曹氏在官時,常以密折報告各處情況,實為康熙帝的親信耳目。沒有欽差之名,卻有欽差之實。
還有,曹家确實曾四次接駕,跟書上的甄家一模一樣。
可見,江南甄家實實在在地指向了曆史上的曹家。其他家族,隻算是曹家的幾分影像而已。
為什麼姓【甄】呢?沒啥深奧的,就是隐喻:這才是曆史上真實存在的曹家。
其他家族都隻有姓氏,唯有甄家始終以【江南】二字冠名。一直強調地域性,這很奇怪。為什麼呢?
很簡單,因為曆史上的曹家雄踞江南幾十載,對江南的政治、經濟、文化影響頗深。天下無人不知,曹家是江南第一望族。
作者想用【江南甄家】,讓當時代的人,想起他們曹家。但在他筆下,甄家被描繪得比曆史上的曹家更加高大上,更加顯赫、完美。
也就是說,隐喻是一回事,書裡的描繪又是一回事。
欽差金陵省體仁院總裁,從字面上看,就比江甯織造更牛啊!曆史上的欽差,曆來都是三品以上的大員,而江甯織造隻有五品。
三品以上大員、皇帝欽差、極富極貴、賈家的第一盟友,這種種條件加一起,肯定是高爵家族無疑了。
總之,曹雪芹既指向了曹家,又不想太過直白,而且還要暗中美化、推高曹家。這些,就是江南甄家在書裡的存在價值。
或者這樣說:甄家是作者留給曹家的自畫像。是自家情愫的最深體現。
02 甄寶玉和賈寶玉
既然甄家是曹家的自畫像,那賈家又算什麼呢?
當今有種很魔幻的說法,說甄寶玉才是神瑛侍者投胎,賈寶玉是假神瑛,他倆就像孫悟空和六耳猕猴的關系,一個是真的,一個是冒充的。
绛珠仙子本應該還淚于神瑛,但誤入賈家,錯把六耳當悟空,錯還了淚。結論:整部紅樓夢就是個誤會,黛玉還淚還了個寂寞。
真是如此嗎?
世間很多謬論,常常讓人哭笑不得。麻煩造謬論的人,您能認真點嗎?
曹雪芹耗盡畢生精力,滴滴血淚而成的曠古名著,被譽為封建社會百科大全的奇書,在你們眼中,隻是寫了一場誤會。
内心要有多空洞、多無聊,靈魂要有多蒼白枯萎,才能想出這種論調?這就是看多了口水文,看多了胡編亂造的網劇,落下的不治之症。
那麼,兩個寶玉到底怎麼回事呢?一個諧音真,一個諧音假,的确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真假美猴王啊!
真與假,是一個貫穿紅樓夢始終的大話題。但是,此處高能啊:并非所有的真假,都是同一種寓意。
風月寶鑒裡可以照出真和假。它是個兩面鏡,癞頭和尚特意交代,隻能照反面,不可照正面。
隻聽鏡内哭道:“誰叫你們瞧正面了!你們自己以假為真,何苦來燒我?”
你看,鏡子說了:反面是真,正面是假。
書中大部分角色人設,大部分故事情節,都要依照這個規律去認識理解。表面上越是賢良淑德,你看不到的那一面,越是陰險奸壞無底線。越是拼命打造山中高士,越是滿肚子熱毒邪火,欲望翻騰。
這套真假的本質是什麼?用兩隻鏡子代表兩種世界觀,錯誤的世界觀看出美女,正确的世界觀看出骷髅。
偏偏錯誤的世界觀是主流文化,統治着這個世界,所以稱為正面,其實就是表面。
這套關系,需要讀者敢于探究真相,摒棄那些歲月靜好的虛幻美夢,直面慘淡的現實。
可是甄寶玉和賈寶玉卻不是這套關系!仍然用鏡子作比喻,他倆無論怎樣照都一樣,絕非一面美女一面骷髅。
也就是說,他倆才是真正意義的照鏡子(普通鏡子)。鏡子裡的影像,是你自己的模樣,你美他美,你醜他醜。
六耳猕猴和孫悟空是兩種生物,六耳隻是模仿冒充悟空而已。但兩個寶玉之間,誰也沒模仿過誰,他們原本就是一種人,一種心,一種靈魂本質。
換言之,甄寶玉完全可以看作賈寶玉,賈寶玉也可以看作甄寶玉,根本無需分什麼彼此。
他們不是風月寶鑒的關系,而是如影随形的關系。
甄家的存在價值,是為了暗暗指向曆史上的曹家。而賈家的存在價值,是作為小說的主角,承載着作者虛構的成份。比如地域上可以移到京城,家裡可以出個貴妃,可以是公爵,可以成為開國元勳.....等等。
小說圍繞賈寶玉來寫,那是小說應有的架構。
甄寶玉是誰呢?是曹家的某位公子,或為曹雪芹,或為曹頫。
賈寶玉是紅樓夢的男主,唯一的男主,這毋庸置疑。他取材于曹雪芹(或曹頫)的曆史,以他們為原型創作出來的。
所以這套真假關系裡,沒有褒貶。真,代表曆史原型;假,代表曹雪芹的創作,代表曹公對這個世界的寄托、認識和理解。
03 賈寶玉有多重要
由于紅樓夢包羅萬象,後世研究者任取一隅,即成大觀,因此反而會忽略這部書的主線、主角。
無數讀者沉迷于群芳諸豔,人們對金陵十二钗津津樂道,對黛钗之争扼腕不已,唯獨對賈寶玉不甚重視。
可是,你們注意過寶玉的出場,鋪墊了多少嗎?
從一回大荒山開始,石頭懇求仙師帶他到塵世享受幾年。與此同時,神瑛侍者恰好也要下凡曆劫。兩個靈魂都來投胎賈寶玉,一個投肉身,一個變成玉石含嘴裡。
看看這來曆,有多麼多麼複雜啊!
到了第二回冷子興演說榮國府,介紹别人都是一帶而過,臨到寶玉,話題忽然擴展開,賈雨村來了一段經天緯地的演說。
長篇大論的演說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烘托賈寶玉的重要性,向愚昧世人解釋賈寶玉的特立獨行嗎?
接着,賈雨村介紹江南甄家和甄寶玉。這又是為什麼?進一步深化賈寶玉的形象和性格啊!
如果讓冷子興介紹得太多,不合常理;但介紹得太少,曹公心裡很不爽。于是就需要再來個人,進一步介紹,進一步解釋。勢必造足聲勢,讓這個承載着曹公自我靈魂的角色,賺足眼球閃亮登場。
這個安排,非常清晰的證明:甄寶玉就是賈寶玉。
而且,若論他倆的重要性,甄寶玉反而是個工具,他是來補充說明賈寶玉的。
神瑛侍者、石頭、甄寶玉,其實全都是賈寶玉。為了這個角色,曹公從神、靈、肉每個角度寫,掏心掏肺到這般地步,不是他自己的化身又是什麼?
紅樓夢表面上說為女子做傳,事實上是一部男性靈魂覺醒記,一部男性與主流世界抗争、妥協、拉扯的成長記。
所以,不要那麼輕易的下結論,說賈寶玉渣男,要知道那就是曹公本人。三觀狹隘之人當然看不懂賈寶玉,嚴格的說,其實也不配看紅樓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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