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張傑
2014年,來自西北的青年作家馬金蓮,到北京讀魯迅文學院高研班。出生于1982年的她,一直在甯夏西海固生活和工作,從沒有過離開家鄉并在外頭長住四個月時間的經曆。身在繁華的“帝都”,回頭遙望内陸腹地偏遠的西海固,回想自己過往30多年的人生曆程,馬金蓮一邊感到“一切恍如做夢”,一邊滿腹感慨。她感慨西海固人生存的艱辛,又佩服家鄉人民對生活的熱愛、執著。記憶裡的幼年時經曆的鄉村生活,很清苦,但是貧寒當中也有很多難忘的東西。人和人之間,人和自然之間,人和生活之間,充滿了樸素的天然的美好。“那種美好,在今天回想起來,真是彌足珍貴。讓人無比懷念。”
馬金蓮
鮮活的素材都在真正的生活裡
像普魯斯特那樣,用文學對逝去的時光做一些挽留和緬懷。馬金蓮也想到了文學,追尋曾經的生活。《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在她筆下流淌下來。小說裡寫了一家人圍繞制作漿水和酸菜的清貧但溫暖的生活。親情猶如泉水,簡單的食物,令人心靈熨帖。其中可以看出有她幼年生活的影子。這篇小說打動了包括魯迅文學獎評委在内的讀者。
2018年第七屆魯獎短篇小說獎頒給馬金蓮的頒獎詞是這麼寫的“《1987年的漿水和酸菜》延續了蕭紅的文脈,用深情的筆調懷念那個已經遠去的歲月,用細膩、質樸的筆觸書寫生活中那些讓人動心的細碎鱗片,并将之慢慢地咀嚼,在紛擾繁複的表象之下,探索人内心深處的溫情與良善。鮮活富有個性的語言通過細節讓時光流轉,反映了一個民族的生活側面和那個時代中國社會平民的生活狀态。”馬金蓮還寫過《1990年的親戚》《1992年的春乏》《1986年的自行車》…… ,她的小說始終圍繞西海固,圍繞她稔熟的鄉村。讀來會發現,這些小說超越了單一體裁的邊界,有散文、詩歌的因素在裡面。沒有刺激的情節,沒有刻意編造的故事,就像看到質樸的村莊、簡樸的生活,看到她的文字沒有刻意制造的修辭感,而是像水一樣透明。
馬金蓮
當下的鄉村已經遠遠不是我們最初生長、生活、熟悉的那個鄉村,社會裂變的速度和縱深度早就滲透和分解着鄉村,不僅僅是表面的外部生存環境的變化,還有縱深處的隐秘的變遷,包括世态、人心、鄉村倫理、人情溫度。在這種情況下,書寫鄉村,并不容易。馬金蓮也會感到困惑和疑問,“鄉村像一個我們熟悉的面具,一不留神,它已經變得讓我們感覺面目全非和陌生難辨。而在意識裡,卻對鄉村寄予了我們最初成長歲月裡的美好和情感。這種落差,怎麼在文字裡呈現?又怎麼重新發現鄉村?”
馬金蓮自小在一個叫扇子灣的村子長大。跟很多村莊,在當下會遇到現代社會影響發展變化一樣,扇子灣面臨村民搬遷出去而村莊消逝的趨勢。她的内心感到難以調和難以平衡的矛盾:一座鄉村的陷落,是多少故事多少回憶多少溫暖的陷落?一座鄉村的消逝,又是多少連接的消逝?沿着記憶的小路往回走,馬金蓮回到了二十幾年前的扇子灣,看到了從前的土院子、白木門、土窯洞、太爺爺、外祖母、小黑驢、紅乳牛、羊群、蘆花雞、黑狗……每一個尋常的日子,和一日三餐中離不開的菜肴。“我能做什麼?除了不斷地徘徊、傷懷,隻能書寫,讓這縷馨香借助着文字擴散,讓我的懷念和挽留變得溫暖。”
左邊第二位領獎者為馬金蓮
為了更好寫出鄉村的血肉感,馬金蓮一有空就往農村跑,利用一切機會回娘家、婆家、親戚家,每年秋季她都要去老家的玉米地裡掰棒子,掰出兩手心的血泡和老繭。她喜歡在西海固鄉村集鎮上遊走,她會注意觀察清晨打開商品房門潑出第一盆洗臉水的小媳婦,為自己買嫁妝的大姑娘,她也會望着農貿集市人散後空落落一地垃圾被風裹挾着亂舞的寂寥和清冷出過神。她不想、不能也不敢,遠離生活。她知道,鮮活的素材都在真正的生活裡。
馬金蓮的文學多取材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有不少是對往日生活的回憶,帶有溫暖、善良、古老生活的質感。這或許顯得緩慢或不夠先鋒。但在過于崇拜速度的時代,慢反而意味着思考、反思。作家有的寫未來,有的寫過去。過去不等于過時,反而能讓你時時回頭探望的,正是經過時間粹連留下的,永恒 。
寫作,就是沿着一條路爬一座山
2000年,18歲的馬金蓮在固原的一所中等師範學校念書。當地的文學氛圍很好。她很喜歡讀甯夏作家石舒清的作品。石舒清的文學風格自然平靜,有一種特别的美。曾獲第二屆魯迅文學獎。慢慢地,讀得多了。馬金蓮開始拿起筆開始了自己的創作。2001年,馬金蓮寫出她第一篇小小說《夙願》,兩三千字,在參加學校文學社征文活動時,獲得一等獎,這極大地鼓勵了她。從此,在學校文學社老師的帶領指導下,馬金蓮開始了塗塗抹抹的漫長日子。這也是她走上寫作這條路的開端。
2003年,馬金蓮從學校畢業後來到鄉下。夜深人靜,她翻開本子創作。雖然稿酬低,發表量也有限,有限的經濟回報根本改善不了她的現實處境。但她一直喜愛而堅持寫。馬金蓮坦承自己對文學沒有抱特别宏大的夢想。寫作的動力很樸素,“我隻是覺得家鄉的人都活得太苦了,大家的故事活生生的就在眼前,我想把這些故事寫出來,把他們在生計裡的掙紮和苦難表達出來,如果可以算作初衷的話,我想這可能就是我寫作的初衷了。”
馬金蓮在機關工作。寫作沒有固定的時間。白天上班,晚上回家做飯,看孩子做作業,總是忙個不停。抽時間看書倒是可以,比如在辦公室寫材料眼睛累了,歇緩的時間裡,她就偷偷看一會兒書;做飯燒水的間隙,見縫插針地看看書;陪孩子做作業的時候,她也可以抱着一本詩集快速閱讀。她把可以利用的所有零碎的時間都給充分利用了。讀書這樣的狀态下可以,寫作卻不行。寫作需要一個狀态,相對安靜的環境,需要一個能夠靜下心思索的環境。但對馬金蓮卻是奢侈的妄想。自從生了第一個孩子後,她感覺自己就不是自己了,再也不是那個可以完全支配自己的時間和精力的自由人了。她總是忙,圍繞着孩子轉,被生活牽着走。
她曾經常常半夜裡爬起來寫。但熬夜身體吃不消,她又把寫作時間安排在傍晚,飯後孩子們開始做作業,愛人幫助輔導孩子學習,她飛快地洗鍋竈,然後躲進卧室,往電腦上敲寫好的手稿,或者在紙質的筆記本上寫某一篇作品,字迹潦草先不管,隻要先捕捉思緒并飛快地寫在紙上。但這樣的狀态總是被打斷,孩子們哭了,鬧了,淘氣了,打架了,總是繞過爸爸,要找媽媽。馬金蓮偶爾甚至還會在某個培訓學習或者參加一些會議的時候寫小說。坐在座位上,裝作做筆記,其實在筆記本上寫某一篇小說。鬧得好多人都知道了。
對自己的寫作,馬金蓮的計劃非常清晰、認真。她給自己定的寫作任務是每年寫十萬字左右的中短篇小說。“不要太多,要盡量地寫得好一點,至少讓自己是滿意的。”跟生活搶時間寫作的馬金蓮說,“持久堅持下去的動力,就是喜歡。面對文學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不覺得苦,相反是甜的,是讓人身心愉悅的。”對于文學,馬金蓮有真誠的感恩之情,“文學帶給我的豐足和幸福,實在是大過了付出的汗水和艱辛。”
馬金蓮一直生活、工作在西北小城固原。小城在六盤山腳,一擡頭,西南邊的山影像一道沉默的屏障,會遮擋住她試圖遠望的視線,但也給她内心投射下一道溫暖的依靠。她的創作态度認真,嚴謹。跟她的作品,風格保持高度一緻。在馬金蓮的感受看來,堅持寫作的過程,就是沿着一條路爬一座山的過程。付出的不僅僅是時間,還有精力,耐心,恒心,和一以貫之的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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