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冥思的時候,驚異地發現,印象中有關童年的美好記憶,竟多在夏天。因為夏天是個适合夢幻的季節嗎?我不知道,也沒有答案,隻是每到夏天,每每聽到知了的叫聲,我總忍不住停下腳步擡起頭,細細地在綠蔭深處,尋找那個惱人的小東西。那些遙遠的往事,總會那麼的清晰,浮現在我眼前,不是因為我喜歡知了,而是因為我的親人,我的童年,都曾與它密密相關……
在我很小的時候,我生長的那個小村還有很多樹。大的小的粗的細的高的矮的,路邊一溜溜地裡一行行全是樹。樹多知了就多,在我的印象裡,小時候的夏天,是極吵的。夏日的午後,沒有哪個小孩願意乖乖躺着睡午覺,一個個都頂着熱辣辣的太陽,一根竹竿上綁一個用粗鐵絲彎成的圓環,圓環的上面套上一個柔軟點結實點的塑料袋,做成口袋狀,用來套知了。
套知了可是很有些學問,多少帶點技術活。别小看那一個個黑乎乎的醜陋的小家夥,反應極其靈敏,常常在我屏住呼吸,緩緩接近它以為就要成功時,呼啦啦飛出我的包圍圈,驚慌失措、東撞西撞直到安全地落在更高的樹上。氣得我直跺腳它卻開始得意地笑!小夥伴們一個個都仰着頭神情專注。手裡提的塑料袋子裡撲楞楞全是戰利品,一個大中午再笨的小孩也能套到十幾隻。套得的知了拿回家,母親就摘取翅膀,用火烤或用油炸來給我們吃,在那個極少見肉的歲月,就算打牙祭了。知了肉十分的鮮美,大人小孩都喜歡,雖說殺生總不大好,可又一想這小東西,吸取樹木的汁液破壞樹木生長,咱這也算間接除害嘛!
村東頭有家人,門前小渠溝裡種有三棵大柳樹,那樹粗的,一個大人伸直了胳膊抱樹手也合不到一起,樹冠大得像張開的傘,長長的柳條密密地垂下,春夏秋冬都是别緻的一景。别說知了在裡面開會,就是在裡面休息跳舞打球,也沒人能看得見抓得着。
還記得那個晚上,月亮安靜地挂在天上,像一個銀色的圓盤。大家在柳樹下生了火,紅紅的火很旺,這時就有幾個小夥子利索地爬上樹去搖,頓時樹下噼噼啪啪像下雨一樣,知了晚上眼睛是近視的,看見火還以為光呢,一個個橫沖直撞的撲下來,不費吹灰之力就做了俘虜。樹下幾乎聚集了半個村的人,大家都在撿,每個人都撿了好多,搖完三棵樹已經很晚了,我和姐姐弟弟托着碗,滿載而歸。那個晚上,村子裡到處都飄着那種淡淡的,知了燒焦了獨有的味道。
後來那家人嫌樹占地方,竟然砍伐了,每次經過那裡,我都會忍不住駐足,懷念那濃濃的綠意,甚至懷念樹上那種有着長長的須的天牛。心裡,多少是有些惆怅的。
我大姐小時候愛咳嗽,母親就想着法給她治。後來聽說用蟬蛻煮湯喝可治咳嗽,藥房裡有賣的,可是要花錢。于是家人都發動尋找知了殼,攢起來給大姐熬湯。
當年,每到傍晚時分,小樹林裡到處都是打着手電摸知了的。運氣好的還能從土裡直接挖出知了的幼蟲,放在院子裡用盆子蓋上,壓上磚,等它自己褪掉殼。後來大姐的病真的好了,從此大姐有了心眼,到處尋找幹掉的知了殼攢起來,攢得多了就拿去賣。因為知了殼可以入藥,藥房是收的。
大姐是個很乖的孩子,母親說過大姐生下時像個小貓那麼小,哭聲微弱,那時爺爺還活着,爺爺瞅着小小的大姐也發愁了:這娃,能活嗎?雖然我們姐弟四個數大姐小時候身體最差,但也屬她最勤快,她撿破爛、撿知了殼、賣冰棍、賣糖葫蘆收拾一切可賣錢的東西,勤工儉學減輕父母的負擔。真想不出她那樣一個文靜羞澀的小姑娘,是怎麼推着老掉牙的自行車拖着箱子沿村叫賣的。
大姐一直不怎麼讓父母操心,學習好,獎狀滿屋子貼的都是,小學到高中一直到大學,順順當當。那時家裡十分困難,懂事的大姐也遭了好多罪。有一年,炕着了燒了褥子跟被子,她竟然睡得死沉。父親把她從屋子裡抱出來時,一條小腿已經像水煮了一樣稀軟,好多年都恢複不好,不能用力碰。可父母親給她換藥,背出背進的,大姐竟然從沒大聲地叫過疼。
還記得,那年母親收拾屋子,從角落裡翻出一個紮得緊緊的袋子。打開一看,一大袋子全是壓碎的知了殼,是大姐好幾年前撿的,那些輕飄飄的東西不知大姐是怎麼攢了那麼多,隻不過拿去時藥房已不再收購了。
我說:媽,把這些扔掉吧!母親搖搖頭,又把袋口紮起來小心地再放回角落裡。她直起身子,輕輕地說:給你姐放在這裡吧,你姐撿這些不容易,說不定哪天藥房又收了呢!
我狐疑地望着母親,卻瞧見她正悄悄地用手背擦拭着眼角。
是我看花眼了,母親,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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