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硯齋評石頭記》第二十二回,“庚辰雙行夾批”最後一段話令人印象深刻。
黛玉一生是聰明所誤,寶玉是多事所誤。多事者,情之事也,非世事也。多情曰多事,亦宗《莊》筆而來,蓋餘亦偏矣,可笑。阿鳳是機心所誤,寶钗是博知所誤,湘雲是自愛所誤,襲人是好勝所誤,皆不能跳出于莊叟言外,悲亦甚矣。
批者對《紅樓夢》幾位主人公性格特點的概括恰如其分,讓讀者有醍醐灌頂之感,可謂:看君一批注,勝讀十遍書。
批者是否真正理解透了曹雪芹創作《紅樓夢》人物的初衷呢,我情願認為是這樣的。與其相信專家們解讀的史料中模模糊糊的曹雪芹,脂硯齋、畸笏叟等曹雪芹等同時代人的批注更為可信了。
紅樓一夢終身誤
寶玉是多事所誤。多事者,情之事也。所以,寶玉是被多情所誤。《紅樓夢》一書實際是作者參透多情之悟後,為了喚醒沉溺于多情之中的纨绔子弟們而作,是流不盡的辛酸淚,訴不完的衷腸話。
第二十二回回目“聽曲文寶玉悟禅機”,實是指寶玉暫時看透兒女情長隻是過眼雲煙,隻是轉瞬又陷入其中。因湘雲口無遮攔說了小戲子扮相像黛玉,引起寶玉、黛玉、湘雲之間的一場小争端,不過這都是寶玉妄想在衆姊妹中間左右逢源,實是庸人自擾、自尋煩惱,開導黛玉說不通,安慰湘雲又吃了閉門羹,“反已落了兩處的貶謗”,落了個裡外不是人。灰溜溜回到自己房裡,看到《南華經》上“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泛若不系之舟”,又曰“山木自寇,源泉自盜”等語。正好觸動了心弦,覺得自己在黛玉、湘雲之間都無法調和,更不用說其他一衆女子了,到頭來終究“我是‘赤條條來去無牽挂’”。這不正是悟透了嘛,心血來潮又作了一偈:
你證我證,心證意證。
是無有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
有填一支《寄生草》:
無我原非你,從他不解伊,肆行無礙憑來去。茫茫着甚悲愁喜,紛紛說甚親疏密。從前碌碌卻因何,到如今回頭試想真無趣!
寶玉表達的都是心灰意冷,都是對承望衆姊妹垂青的死心。倘若黛玉、湘雲和寶钗從此以後真正疏遠這“呆子”,寶玉保不準就收斂心性,改頭換面了。隻可惜事與願違,黛玉、寶钗看過偈子、詞後卻擔心寶玉有了勘破紅塵的呆意,上趕着把寶玉哄了回來,讓寶玉“始終跌不出警幻幻榜中”。
其實,第二十一回寶玉也曾悟透過一次。在黛玉、寶钗、襲人、麝月、晴雯處都“出師不利”時,寶玉提筆在《外篇·胠箧》後續了一段:
焚花散麝,而閨閣始人含其勸矣;戕寶钗之仙姿,灰黛玉之靈竅,喪減情意,而閨閣之美惡始相類矣。彼含其勸,則無參商之虞矣;戕其仙姿,無戀愛之心矣;灰其靈竅,無才思之情矣。彼钗、玉、花、麝者,皆張其羅而穴其隧,所以迷眩纏陷天下者也。
——《紅樓夢》第二十一回
這段話正如批者所講,“真是打破胭脂陣,坐透紅粉關”。可惜寶玉一覺醒來又是那個多情的賈寶玉。
寶玉每每站在了人生的風水嶺上,眼見着參透了兒女情長,可偏偏又前功盡棄,甚為可惜。不過,如果不這樣,哪兒還有這《紅樓夢》的綿長故事呢?
從開篇甄士隐的“說什麼脂正濃,粉正香,如何兩鬓又成霜?昨日黃土隴頭送白骨,今宵紅绡帳底卧鴛鴦”,到“風月寶鑒”一會的“好知青冢骷髅骨,就是紅樓掩面人”,不斷地在提醒讀者,一時的兒女情長讓人終究是過眼雲煙,切不可深陷其中,萬萬要早早懸崖勒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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