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裡江陵一日還

文/胡泰然

了凡和尚，帶着叫塵的徒弟。他們黃昏時分進城。

街道兩旁都是鱗次栉比的商鋪，把兩個人映襯得小多了。燈紅酒綠，俗世也有大快樂。了凡這樣總結。那廟宇自然也有無上功德的樂趣。

風塵女子穿着衣不蔽體，師徒二人在女人中穿行而過。在那片刻間，燈光和肉體，不斷融合在一起。像是春天的冰雪，遇上極舒适的暖風。塵問：“師父，為什麼她們幾乎赤身裸體。”他感到很不自在。了凡沉吟片刻，說：“人生下來就是赤身裸體的。”

塵沉默片刻。

師徒在越來越窄的道路上前行。前面的吊腳樓層層疊疊。人家都住在道路盡頭。

真的沒有路了嗎？塵問了凡。了凡說，路是你看不見的，就像早晨喝的一杯茶，夜晚唱的一支曲子，你第一次說的牙牙學語的話。那些東西對于别人來說，都是無關緊要的。無關緊要的你看不見路。你看不見路，那你看見路外的河灘了嗎？外面的河灘上有駁船，下面還有泥沙。你看到了嗎？你用眼睛感知到的，在外面那一層，就沒有了嗎？

塵說，師父，你今天說了很多，我還沒明白。

了凡說，你看到那個恩客了嗎？他上去之前，剛剛輸掉了一大筆錢。而赢他錢的人，女兒待會兒要侍奉這個輸錢的人。

塵看着，說，那我是什麼呢？我在佛陀腳下受戒，是有什麼因果呢？

了凡說，你的因果大得很。可世間并非隻有因果。

了凡和塵走到道路盡頭。了凡拉着塵，肉體穿過了盡頭。世間的時間和法則都不存在了。本來也沒有這些東西。人心妄念，故生怖恐。了凡這樣告誡塵。

“師父，你身上流血了。”塵看着，驚呼。

了凡艱難一笑，說：“要超脫生死，就要有代價。”

他們對立而坐。這裡是一個極僻靜的場所。山崖和洞澗間的水流沖刷着岩壁，上面的壁畫演繹着人的始祖和前生。

洞外嬉鬧起來。塵站起身。之間一對男女在調笑。

了凡說，去看看吧。塵看到男女分開了。一個人行舟将要離去。另一個在萬仞絕壁上極速奔馳。她跑得是那樣快，以至于時間都無法企及。這個時候，天地都寂靜了。從來沒有人把追尋一個人，變成對時間的拷問。

女人拼命奔跑。舟在山澗中。千裡江陵一日還。

塵說，那個人是誰。了凡說，是一對戀人。一個叫舟，一個叫茜。茜的父親毅，是舟的舅舅。後來有禮部的官員要娶茜。茜就殺身奉報，跟着舟私奔了。

塵說，他們後來怎樣了。了凡說，他們都病死在了外面。可是，茜的魂靈，還在閨中。這兩個人，其中一個是沒有魂的。她的魂，被禮法束縛，嫁給了禮部的官員。

塵說，魂靈也能獨自存活嗎？了凡說，就像你一樣。沒有肉體，單剩一個魂。

塵感到極大的震驚，坐在地上。天旋地轉。

了凡吹了一口氣。塵在陸地上打了個翻轉。

他看見自己，已經白绫自缢。在茜出嫁之前。

過了一會兒。塵說，我覺得我的肌體正在生長。

了凡讓塵戴上草帽。兩個人對立着站好。

塵這才意識到，自己作為一個魂靈，已經在世間遊蕩了三十年了。

塵說，我要回到那裡去了，師父。

了凡說，你還有什麼心願嗎？

塵說，把我的骨殖，和茜娘埋在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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