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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林靜月是回禹城參加高中同學婚禮的,卻在回城當晚,收到了班長賀坤的微信。
說是有好幾個老同學都回來了,他今晚攢了個局,大夥兒聚聚。不等林靜月回話,他就将地址發了過來。
看來這急脾氣一點都沒變,林靜月苦笑了一下,起身取了外套出門去了。
秋夜微涼,街道上都是擁擠的人群,四下裡煙火蒸騰,是禹城特有的熟悉氣氛。
林靜月到的時候,人到齊了,站在雅間門外,就能聽見他們相互打趣的聲音。
待她推門進去時,所有聲音戛然而止,随之而來的是一屋子人的目光,齊聚在她身上。直到看到童桑榆,她才明白自己是被臨時邀約的。
也是,畢業将近十年,童桑榆這是第一次在他們的聚會上出現。
兩人談戀愛那會兒的風光事迹,在座的人都清楚,所以才會出現這樣的場面。
倒是童桑榆率先跟她打了招呼:“林靜月,好久不見。”
然後是房間裡的其他人,陸陸續續回神,跟她或笑或鬧地問好。
林靜月在賀坤身旁坐下,視線不可避免地對上童桑榆。西裝革履,眉目英挺,以及那與人交談時流露出來的成熟氣息,都是她不曾見識過的風采。
她忍不住壓低聲音問賀坤:“什麼情況?童桑榆在,你怎麼不早說?”
賀坤皮笑肉不笑地回她:“舊情人而已嘛,就算分開了,還有老同學的關系在。總不能以後我們的聚會,有你沒他,有他沒你吧!”
林靜月還想說什麼,卻見童桑榆将杯子在桌沿上磕了兩下道:“各位,我們一起敬新郎官一杯,提前祝他新婚快樂,早生貴子!”
林靜月跟着衆人一起舉杯,耳邊聽見賀坤咬着牙低聲說,叫她來是童桑榆的意思。
她知道,高中三年,就屬賀坤和童桑榆最要好,有關童桑榆的事,賀坤從來沒拒絕過。
林靜月不善酒,好不容易皺着眉将酒咽下肚,就聽見一個同學問她:“林靜月,童桑榆剛才也宣布婚訊了,我們班就你和班長還單着了,要不湊合一下,在一起得了。”
童桑榆要結婚了?他都要結婚了,還特意把她叫過來,就是想給她難堪麼?
林靜月感覺喉頭咽下去的酒,又卡在嗓子眼裡了,咳了半天。
童桑榆下意識抽了一張紙,卻在紙抽出的那一刹那,停住了手中的動作。
“對呀,對呀。”其他同學附和。
“就是,去相親,還不如内部消化呢,班長也很優秀嘛,跟童……哎,你幹嘛踩我腳!”還有不怕死的,哪壺不開提哪壺,一桌子人都頗為緊張地看向林靜月。
林靜月卻微微一笑:“勞煩各位操心我的終身大事,不過我已經不是單身了。”
說着狀似不經意地問童桑榆:“對了,來的晚,不知道你的婚期定在什麼時候?”
童桑榆眉眼一冷,轉瞬即逝,又恢複了笑臉:“明年正月,到時會提前兩周通知大家,記得賞光。”
是真的要結婚了,那為什麼還非得叫她過來?
林靜月看着童桑榆,四目相對,電光石火。
賀坤趕緊提了一杯酒,緩和氣氛:“我們班的顔值擔當和才氣擔當,都有主了。來,大家走一個,慶賀雙喜臨門!”
他這話一出,其他人的視線就忍不住在童桑榆和林靜月之間來回,男的帥氣,女的美貌,真是可惜了。
像是為了替童桑榆出口氣似的,林靜月一落座,衆人就開始盤問林靜月未婚夫的情況。
林靜月有一句沒一句地回答着,雖不比童桑榆優秀,但也不差。
童桑榆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的話,每一個字都像割在他心上的一把刀,他承受着被淩遲的痛苦。
理智告訴他,不要聽下去。心中卻執着于她的近況,一個念頭壓下去,一個念頭又起,滿腔酸澀,無處安放。
2
KTV的前半場,大家都在推杯換盞話别離之後各自的情況。
一群男人圍着江川高談闊論,幾個女同學圍着林靜月絮絮私語,像極了高中時下課的場景。
直到有人點了一首孫楠的《拯救》,吵吵鬧鬧的屋子,瞬間陷入寂靜。
前奏響起的時候,林靜月心像被刀割了一樣疼,這是童桑榆跟她表白時唱的歌。
隔着人群望去,童桑榆也在望着她,漆黑的眸子,泛着星星點點的光,臉龐微紅。
忽然,他扯松了領帶,朝林靜月大步走過去,一把将她摟入懷中。他把頭埋在她的肩窩處,聲音悶悶的,還帶着委屈:“林靜月,我喝醉了。”
林靜月的手,僵在半空。
賀坤面色有些尴尬,替童桑榆打圓場說:“他喝醉了,确實喝醉了,你們可别再灌他酒了。”
然後伸手去拉童桑榆:“趕緊起來,别耍流氓啊。”
童桑榆打掉他的手,環抱着林靜月道:“林靜月,我這輩子就喝醉過兩次,還都是因為你,你得負責。”
林靜月内心轟鳴,憑什麼該我負責?
分手4年重逢前男友,他喝醉黏着我撒嬌,我知複合有望。
賀坤見狀,有些嚴肅地看着林靜月道:“你們分手這四年,他一直過得不好,趁這個機會,好好聊聊吧。”
林靜月垂眸低首,賀坤當她默認了。
朝其他同學揮揮手,招呼他們去了套房的另一間,很快那邊傳來重新紮堆開始談天說地的笑語聲。
這時,孫楠的歌剛好唱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就潛伏在你的傷口”。
林靜月心中微動,伸手想把童桑榆扶着坐好。
童桑榆還是不肯撒手,他說:“林靜月,你就是我好不了的傷口。讓我再靠一會兒,我真的太想你了……”
林靜月鼻翼一酸,将頭側向了一邊。
她知道賀坤為什麼要讓她跟童桑榆好好談談,因為圈子裡所有的人都認為,這段關系中,是她傷了他。
童桑榆多高傲的人哪,當初林靜月說了分手,轉身就消失在他的世界,他還傻兮兮地站在原地等她回頭。她說了不再聯系,他隻有在忍不住的時候,才會打電話給她。
所有人都覺得,是童桑榆傾盡全力去愛着林靜月,沒有人知道她的辛苦。
也許歲月真的改變了他們,比如童桑榆,從來就沒有喝醉過。
她說:“你喝醉了,讓賀坤先送你回去。”
他擡頭,孩子氣地質問她:“那你呢,你去哪裡?像當初一樣,轉身就走,再也不見?”
接着連珠似炮地喊:“林靜月,你到底有沒有心呐,為什麼我怎麼做都捂不熱你的心?”
“我上一次喝醉,是因為你跟我說要分手。你說我不了解你,我就放你走。然後一直在原地,等你回頭。”
“可是今天,你給我說你要結婚了,你這個女人,怎麼能狠下心丢了我去跟别人結婚呢?”
外間有人碰倒了杯子,也有人在小聲說,賀坤,你要不要去看看。
林靜月凝視着童桑榆,她有千言萬語要說,可是又有個聲音在提醒她,沒必要了。
果真,這時童桑榆放在沙發的手機屏幕亮了,來電顯示的備注是老婆大人。
林靜月微微一笑,冷聲道:“童桑榆,是你先說要結婚的。”
起身離開的那一刹那,林靜月覺得場争吵,像極了以往的每一次的賭氣吵架。隻可惜,他們再也沒有回頭的可能。
3
2009年9月15日,府南中學高一八班,林靜月初次在這裡見到了童桑榆。
她中考的分數,其實不夠上府南中學的,好在媽媽幾經周折找到當時的班主任,才得以入學的。
所以林靜月去學校報到時軍訓已經結束了,正式上課也有一個多星期了。
教室在一樓,班主任趕着去上課,把她帶到門口後,喊了一聲“這是新同學”,便胡亂指了一個靠窗的空位置讓她先坐着。
又對她嘀咕了一句“你先坐那裡,晚自習再給你重新調位置”就走了。
林靜月有些怯懦地在班上其他同學的注目禮中,走到那個空座位上去。
按照府南中學的慣例,新生入學前,就會通過成績分析,分班時就大緻上給學生分了文理科。
高一八班是理科傾向班,男生居多。
彼時的林靜月身量纖弱,乖巧安靜,是很多男生喜歡的類型。于是她剛一落座,就圍了一圈男生過來噓長問短。
林靜月一向是老師家長口中那種别人家孩子的乖乖女類型,自然也不知道怎麼應付這樣的場景,便瑟縮着身子往窗戶上靠。
忽然,一個書包從天而降,砸在了她的頭上。
書包很沉,砸到了她的鼻子,隻感覺鼻内一熱,鼻血便滴滴答答掉落下來。
她下意識回頭去看,剛好冒出一個男生的半張臉,一雙狹長的丹鳳眼與她四目相對。看見拖着兩條鼻血的她,來了一句:“我靠!來新同學了?”
這是童桑榆對林靜月說的第一句話。
第二句是:“你讓開點。”
這時上課鈴響起來,在英語老師踏進教室的那一刻,童桑榆也完成了從窗外到窗内的翻越。
然後擡起林靜月的下巴道:“趕緊把頭仰起來,沒流過鼻血麼?”
林靜月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同學們的起哄聲,讓她瞬間紅了臉。
英語老師一擡頭,剛好看見這有些暧昧的畫面,大喝一聲:“在幹什麼?”
林靜月正窘迫得無法開口說話,一個女生從座位上站起來說道:“老師,童桑榆丢書包時把新來的同學砸流鼻血了。”
英語老師似乎對此見怪不怪,指着童桑榆道:“去後面站着聽課!”然後讓剛才仗義執言的女生陪同林靜月去醫務室。
女生自我介紹後,林靜月才知道那個女生是副班長,叫謝依依。
她長着一張圓圓的臉,像紅蘋果似的,數落起童桑榆的罪行頭頭是道:“你以後離童桑榆那混蛋遠一點,開學至今,他總闖禍,就沒一天消停過。”
4
謝依依将林靜月送到校醫室,便回去上課了。
等校醫處理完林靜月的鼻腔創口,給她吃了藥,又觀察了一下情況才放她回去時,已經是第二節下課的大課間了。
第三節是體育課,教室裡早沒人影了。
林靜月低頭看了一眼白色衣服上的點點血迹,正在糾結要不要去上體育課時,童桑榆進來了。
他手裡拿着一套新校服,對她說:“真是抱歉,害你受傷。我幫你去把校服領了,你先去換上吧。”
林靜月接過校服去了女廁所,在最裡邊的位置換上了新校服,雖然寬大,但褲長和袖長都很合适。
再出來時,看着樓道裡來來往往和自己穿着一樣衣服的少男少女,她終于對這所學校和這間教室有了歸屬感。
林靜月走到童桑榆跟前,仰着頭對正向窗外張望的他說了聲:“謝謝。”
童桑榆一回頭,剛好撞見少女臉上明媚的笑容,就像一縷暖陽,照進了他心底的一汪深潭。
他摸了摸頭,大咧咧一笑:“謝什麼。”
“謝謝你去幫我領了校服。不然就我一個人穿着自己的衣服,去上體育課多尴尬。”
童桑榆問:“你鼻子怎麼樣?能上體育課嗎?”
林靜月吸了吸鼻子,有點疼,她皺了皺眉說:“應該沒問題。小傷,不礙事。”
兩人一前一後,去了操場集合。可能是因為鼻子的原因,童桑榆注意到林靜月排了位置之後,就一直安靜地坐在操場邊,看女生們跳大繩。
平生第一場球打得有些索然無味,兩個小人兒在腦海裡打架。一個小人兒說:給她道個歉吧,你砸傷了别人,連個正式道歉都沒有。
另一個小人兒說:道什麼歉呐,又不是故意的,再說别人也怪你呀。要不去買點零食吧,女孩子不都喜歡小零食嘛。
林靜月一進教室,童桑榆指了指她塞滿了零食的桌肚:“不知道你喜歡吃什麼,就都買了點。早上的事真是對不起,你是我第一個同桌,見面第一天就把你誤傷了……”
林靜月羞紅了臉,從座位上跑開了。
身後的童桑榆似乎敲了一下賀坤的頭:“我就這一個同桌,吓跑了你賠?”
“花落誰家還不一定呢,老蒙肯定還得給她調座位。你看她,那麼嬌小,怎麼可能跟你一個糙老爺們坐後排?”賀坤嗓門很洪亮,說的話,一字不落地傳進林靜月的耳朵。
可是晚自習,班主任卻似乎忘記給她調座位的事了。
林靜月有些慌神,這時謝依依來找她,讓她主動去找班主任老蒙說換座位的事。還表示願意和她同桌,因為她現在的同桌是男生。
謝依依坐第三排中間,那個位置視角極好。林靜月很心動,便去了班主任辦公室。
剛巧看見童桑榆站在那裡,老蒙正低頭讀着一份不知是保證書還是檢讨書的東西。
見她來了,立即收起那張紙,笑盈盈地問:“林靜月,你有什麼事嗎?”
林靜月瞟了一眼童桑榆,嗫嚅着無法開口。
童桑榆那個角度,剛好看見瓷白的頸部,以及紅紅的耳朵。
5
可能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整個學生時代的林靜月,都是極度自卑的。誰跟她說喜歡她,她就會覺得對方是在開玩笑,甚至是在奚落她。
所有童桑榆越是對她好,她就越疏離,早戀這事,對她來說無異于洪水猛獸。
童桑榆也聰明,知道不把話說破,林靜月就不會徹底和他劃清界限。
其中有一天,童桑榆缺課了,直到下晚自習後,才捂着肚子來到林靜月家的小餐館。
林靜月正在幫媽媽擇菜,擡眼便看見一臉落寞的童桑榆。
老式的吊燈,昏黃的燈光,映照出少年蒼白的臉,五官線條剛硬,眉眼間隐有一股倔強之氣。
那是林靜月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打量童桑榆,他長得很好看,身量挺拔,已經比她高出一個頭。
他看她的眼,深邃而熱烈。
林靜月無法忍受這樣炙熱的目光,将視線移向别處。
好在林媽媽這時叫了童桑榆一聲:“小榆,怎麼這麼晚過來?”她把女兒的所有同學,都當作自己孩子一樣疼,稱呼也很親切。
童桑榆在這一聲呼喚中,紅了眼眶:“阿姨,今天是我的生日,我想吃一碗你做的面。”
林媽媽點頭應了:“想吃什麼臊子的,阿姨去給你做。”
童桑榆答:“青菜湯面,溏心煎蛋。”
童桑榆吃面的時候,林靜月在一旁坐着,凝神聽媽媽和他的一問一答。
從對話中她才知道,童桑榆爸爸媽媽很小就離開他去上海做生意裡,起初他跟着爺爺一起生活,兩年前爺爺去世後,他就一個人住。
林靜月驚訝地看着童桑榆,那一瞬間終于明白童桑榆為什麼會中考失利了。
6
高三如期而至,林靜月偏科的劣勢,越來越讓她困擾。
她壓力很大,時常會在拿到卷子的那一刻,控制不住地撕掉卷子。
老師要講題,沒卷子會影響她聽課。
童桑榆默默地把自己的卷子遞給她,又細心地用膠布把她的卷子粘好。
林靜月聽不進去課,用手支着腦袋發呆。
童桑榆則一字不落地替她做好了筆記。他了解她,發完脾氣,很快又會重新投入學習,她從不放棄。
可在高考前一個星期,林靜月卻無故沒有來上學。
童桑榆去了她家小餐館,店門卻是關着的。
房東夫婦說:“昨天晚上,一群男人來店裡砸了東西,還強行帶走了她們母女倆。”
童桑榆紅了眼:“你們怎麼不報警?”
房東夫婦說:“報什麼警,看那陣仗,那男的應該是紅英的老公!”
紅英是林媽媽的名字,童桑榆突然想起了他無意在林靜月語文書上寫下的那句話:“你有什麼資格不好好學習,上不了大學,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将面對什麼後果!”
他忽地明白了什麼,于是跑回學校,要求班主任給他找林靜月的戶籍地址。
林靜月曾對他說過,她一定得考上大學,讓媽媽過上好日子,不然對不起媽媽為她忍受的苦。她得變強大,才能保護自己,保護媽媽。
他想起她一個人穿梭在黑暗的巷子裡,毫不變色的臉。亦難以想象她昨夜被帶走的絕望與恐懼。
班主任看了看童桑榆漲紅的臉,歎了口氣說:“你去她家又能做什麼?那是别人的家事!”
童桑榆說:“林靜月得參加高考,她若錯過了,一輩子就完了。”
林靜月家的情形,班主任是有所了解的,聽完童桑榆的話,他沉默了。良久才開口道:“她爸爸不讓她讀書,想早點把她嫁出去換彩禮,他在外邊欠了很多錢。你去了,也未必能做什麼。”
童桑榆執拗着不肯走。
班主任沒再勸說,指了指檔案櫃說:“在第二個抽屜裡去找吧。”
林靜月的老家,在禹城鄉下的一個偏遠山村,坐完汽車還要換乘摩托車,來去要花上一天的時間。
童桑榆去的時候,打碎了家裡的存錢罐,拿出來爺爺留給他的存折。并且帶上了生日時,表哥送給他的一把瑞士軍刀。
他做好了準備,一定要把林靜月從她的噩夢裡帶出來。
可等他走到鎮上,去找了摩托車師傅,說出林靜月家的地址時,師傅告訴他不用去她家了,他們一家人都在鎮上的衛生院裡。
童桑榆問為什麼?誰在醫院?
摩托車師傅問,還能有誰,林天德那無賴呗。你小子是她家的親戚?
童桑榆答,我是她同學。
那人說那你趕緊去,林天德那些兄弟姊妹也不是啥好人,去幫個手也好。
童桑榆順着他指的方向,瘋跑了過去。
還沒到衛生院門口,就看見那裡圍了一大群人。
人群裡邊站着林靜月和媽媽,林靜月低着頭被林媽媽護在身後。
林媽媽則披頭散發,臉上都是烏青和紅腫的傷痕,她手裡拿着一把做農活用的彎刀。
她聲嘶力竭地哭喊着:“你們有什麼資格來指責我?這孩子生下來,他林天德管過一天嗎?給她花過一分錢嗎?你們又何嘗給過她一口飯吃?”
“什麼叫女兒是賠錢貨?什麼叫父債子還?他林天德欠下的賭債,憑什麼靠賣女兒來還?”
“他平常想怎麼打我都可以,但是不能動小靜。我已經在火坑裡煎熬了半輩子,絕對不能再讓我女兒重蹈覆轍!你們也一樣,誰敢打小靜的主意,我就會找他拼命!”
那場面,童桑榆隻看了一眼,便鼻翼一酸。林媽媽是個多溫柔的女子,被逼成了這樣,他瞬間就理解了林靜月的心情。
7
林媽媽因為動刀砍傷了林天德,要被拘留十五天。她将林靜月托付給童桑榆,囑咐他一定要帶她回禹城參加高考。
林靜月一路什麼話也沒說,童桑榆什麼也沒問。
晚上住在童桑榆家,他給她煮了面條,然後去超市給她買了日用品,包括換洗的衣物。
他說:“你的校服髒了,換下來洗洗吧。”
林靜月從飯桌前站起來,拿走了他手裡的袋子,轉身那一刻,一滴熱淚掉落在童桑榆的手背上,他的心滾過一陣灼痛。
第二天早上,林靜月沒說要去上課,童桑榆也沒提。
直到童桑榆放在桌上的手機,響起來提示音,林靜月才知道那天是童桑榆的生日。
他在備忘錄裡寫了備注:童桑榆,你今天十八歲了,是個成年男人了。去向喜歡的人表白吧,邀請她去唱歌,去逛遊樂場吧。
童桑榆那時,正在廚房做飯,依舊是面條,爺爺當初隻教會了他做清水面加一個荷包蛋。
出來時,看見林靜月正凝神望着手機屏幕,有些尴尬。
還是林靜月率先打破沉默:“我們出去吃吧。去唱歌,去遊樂場,去你想去的地方。”去做你想做的事。
最後一句話,林靜月沒說出口。
她其實一直都想告訴童桑榆,他在她心裡,是不一樣的存在,是她覺得自己配不上他。
現在,他見識了自己最不堪的一面後,她忽然無所畏懼了。
那天,林靜月在KTV喝得酩酊大醉,她一首歌都沒唱。
那天,他們說了許多話,關于她的,還有他的。
兩個人,背靠背,頭抵頭,像兩隻受傷的小獸一樣,互相舔舐着傷口。
林靜月說,她從小就沒得到過父愛,爸爸在得知她是女兒的那一刻,就轉身走了,一走就是八年。
他走後,她和媽媽受盡了爺爺奶奶的刁難。直到爺爺病重去世,爸爸才回來,然而家裡的日子并沒有好過。
他時常喝酒賭博,輸了錢就回來找媽媽要,要不到錢就對她們母女拳打腳踢。他還不讓媽媽送她上學,說浪費錢,還會跑到學校去她班裡大鬧。
更可笑的是林靜月初中畢業,他就要把她嫁給一個三十幾歲的光棍,還收了對方的彩禮。媽媽不得已,才找機會帶她逃了出來。
誰知道,同樣的鬧劇,他又來了第二場。
那天晚上,是她拿着刀,要去砍那個她恨之入骨的男人。被他發現了,媽媽為了保護她,才砍傷了他。
林靜月想,可能就是在那一刻,勤勞但懦弱的媽媽,才意識到了反抗的好處。所以她才橫着一顆心,一個人對抗一切,也要把她送走。
童桑榆說:“林靜月,我這輩子就怕過兩次。一次是爺爺去世,第二次是聽說你被人綁走了。
爺爺去世的那天晚上,他在家裡犯了病,我找人把他送進了醫院。
當所有的人都走了之後,病房裡隻剩下我和他,他呼吸粗重而艱難,每一聲都如雷擊一般,叩在我心上,有一個聲音一直在提醒我,你最愛的人要離開你了。
最後那幾分鐘,他忽地清醒了,用力睜着渾濁的眼睛,緊緊拉住我的手,叫着我的名字,痛苦地喘着氣。
我感覺他的身體在變涼,手開始變得僵硬,像鉗子一樣鉗得我生疼。他瞪着眼,張着嘴,喘氣聲一點點弱下去。那一刻我很害怕,拼命想掙脫他……
爺爺走後,我覺得自己是個懦夫,我知道你也不想當弱者,林靜月,我陪着你,我們一起變強大。”
第二天一早,林媽媽卻提前回來了。
童桑榆和林靜月陪着她去收拾了小餐館,然後兩人一起回到了教室,等待迎接高考。
放榜那天,童桑榆請客去狂歡,當着所有同學的面,跟林靜月告白了。
他與她四目相對,他聲嘶力竭地唱了一首《拯救》,她淚流滿面。
有些情緒,隻有他們懂。
也曾以為,有些東西可以永恒不變。
8
“你當初到底是為什麼要跟我分手?”童桑榆的聲音,低沉而喑啞,帶着一種淩遲的痛襲向林靜月,将她拉回現實。
林靜月沉默地望着童桑榆,這大概是兩人相識十年來,他第一次對她發這麼大的火。
2009年至今,高中三年,大學四年,工作三年,她從十五歲到二十五歲,十年時光轉瞬即逝。
看着他從一個青蔥少年,長成一個大男孩,再到如今成熟男人的模樣,她終究還是失去了他。
她說:“童桑榆,謝謝你曾經這麼愛我。有些事,沒必要再去追究了。”她多想站在他身旁,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是她沒機會了。
高考過後,她和他本來報了同一所大學,但是她落榜了,補錄到了一所師範院校。
那時兩人都很忙,童桑榆當了學校文娛部的部長,不是在忙迎新晚會,就是在忙畢業晚會。而林靜月則一邊勤工儉學,一邊埋頭苦讀。
大二下學期放假前,兩人相約去雲南看泸沽湖。
林靜月去了童桑榆的學校。
可到地方後才知道,童桑榆在當地一家酒吧駐唱,原本談好頂替他的人生病了,旅行計劃要推遲一周。
林靜月其實不一定非要去旅行,隻要能好好待在他身邊,她就知足了。
于是便在他安排的青年旅舍住了下來,兩個人的房間,她白天在公共廚房做好飯菜,端回小房間一起吃完飯,然後陪他去酒吧駐唱。
淩晨三點,兩人牽手回到旅舍的小房間,躺在一張床的兩條被子裡,在路燈光的影映下望着彼此。
第六天晚上,童桑榆睜着疲憊的雙眼說:“林靜月,酒吧沒找到合适的人代替我,我可能暫時沒辦法帶你去泸沽湖看最美的星空了。”
林靜月微笑着說:“沒關系,童桑榆,來日方長,以後有的是機會。”
他伸出手,摩挲着着她的頭。
她忽地揚起臉,伸出舌尖舔了舔他的手心,童桑榆身子一震,手掌僵在半空。
他們有過約定,要把愛的初體驗留給新婚之夜。
可那天晚上,林靜月越軌了。
第七天早上,林靜月買了回禹城的車票。在車上給童桑榆發了分手短信。
童桑榆問為什麼。
她說什麼他太忙了,給不了她想要的幸福。
那之後,她度過了人生中又一段艱難的時光,甚至休學了一段時間,走走停停地去了一趟西藏。
而童桑榆,發了瘋似的找她,卻得不到半點回應。
林靜月凝視着眼前活生生的童桑榆,那張她在失眠夜裡無數次描摹過的愛人的臉:“童桑榆,你别問了,就當我負了你好不好?”
童桑榆楞了一下,問:“你什麼意思?你是不是知道那件事了?”
林靜月垂眸低首,沒有說話。
童桑榆恍然大悟,果真跟那件事有關。
眼見林靜月轉身要走,他一把拉住她道:“林靜月,你就這點出息?”
9
這時賀坤走進來,對林靜月說:“林靜月,我們一直覺得你和童桑榆分手,是有什麼誤會,今天趁着這個機會,說清楚也好。”
另一個女同學也說:“是啊,當初你跟他分手後,你不理他,又鬧失蹤,他幾乎打爆了我們所有人的電話。”
林靜月看了一眼童桑榆道:“沒什麼誤會,是我配不上他。班長,其實我們分手的原因,你也知情。”
賀坤與童桑榆對視了一下,知道林靜月分手是害怕拖累童桑榆。
原來,當初林媽媽之所以免于十五天拘留刑罰,是因為童桑榆把爺爺留給他的兩萬塊錢給了林天德。
那之後,林天德時不時就會來童桑榆這裡撈一筆,少年的他,找不到更好的解決辦法。隻好一次次答應對方的要求,總想着,隻要能給林靜月一片甯靜的天空,他做什麼都可以。
所以從上大一開始,童桑榆就想盡辦法掙錢。
這事林靜月本來不知道的。
林靜月去找童桑榆的那個暑假,林媽媽正在和林天德鬧離婚。
林天德不同意離婚,張口就要十萬分手費。
林靜月氣得在電話裡跟林天德争吵,他說:“你去找男朋友要,那小子家裡不是有錢嗎,随手三五千都不成問題!我老早就跟他說過,要娶你沒有十萬塊彩禮不行。現在你去找他要,就當提前給彩禮了。”
林靜月當然不會同意向童桑榆要錢,她知道,這種事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欲壑難填。她不想拖累他,就算分手,她也不會讓爸爸去為難童桑榆。
但是當她看到童桑榆和賀坤的QQ聊天記錄,她才知道這些年她爸爸一直在問童桑榆要錢。她才是那個被保護的對象。
為了不讓他爸媽知道林靜月家的情況,童桑榆先是貼光了他的生活費,之後又拼命打工掙錢。
因為林天德威脅說,不給錢,他就要所有人顔面盡失。
賀坤曾經建議,讓童桑榆别這麼死扛,問他爸媽多要點錢,就說交了女朋友花費大。
童桑榆說,這樣會讓父母覺得林靜月不夠好,還是他自己努力一些。等以後工作了就會好些了。
其實林靜月知道,好不了了,她那個不堪的家,除了拖累,什麼都不能帶給他。
所以她想,分手了,他會過得更好吧。
林靜月仰頭:“童桑榆,現在知道你過得好,我也就安心了。”
童桑榆面色幾變:“林靜月,你是豬腦子嗎?沒了你,我怎麼可能好過?”
說着又發狠似的掐住她的手臂問:“你真的想我跟别人結婚嗎?祝福的話你能不能說出口,能?那你現在說給我聽!”
“不能說是嗎?那你說你還愛我,說你還愛我……”說着一把将她攬入懷中,猩紅着眼,又是氣又是笑。
林靜月有些懵,努力想掙脫他的鉗制。
賀坤捶了一下他的胸口道:“好了好了,現在話說開了,她心裡還有你,你就别為難她了。去,把單買了,作為你重拾舊愛的見證。”
“什麼意思?”林靜月有些疑惑:“什麼重拾舊愛,他……他不是要結婚了嗎?”
賀坤擺擺手說:“我來說,我來說。這局是童桑榆攢的,他想知道你心裡是否還有他,所有托我們編造了一個結婚對象。就想刺激刺激你,看你心裡還有沒有他?”
另一個同學有些幸災樂禍:“可是沒想到,這一試,給童桑榆試了個情敵出來。革命尚未成功,童桑榆,你想重新赢得美人心,可得加油喲。”
童桑榆凝視着林靜月道:“他很優秀,我也不差呀。林靜月,因為你一個冒傻氣的轉身,我們錯過了好多年。這一次,你可不能再給我玩消失了!”
林靜月有些結結巴巴道:“其實,你也沒有情敵,那個人隻是我媽跟我提了,我還沒見過面……”
是的,這麼多年,她從來不曾放下過他。
還好,他還在那裡,等着做她的英雄。(作品名:《後來的我們》,作者:柚子純甜。來自:每天讀點故事APP,禁止轉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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