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古風》(其一)品讀李白的文學思想
《古風》(其一)可作為李白文學思想的集中展現,全詩主要表現了作者對于文學流變的認識和評價,并反映出作者對振興盛世詩壇的理想。詩中概述《詩經》雅頌之聲衰歇不能複振,至于當朝聖代,則是"掃魏晉之陋,起騷人之廢,太白蓋以自任矣"。後世多認為李白所表達的文學觀點是複大雅之古韻。《詩經》之後曆代詩文每況愈下:以屈原為主要創作主體的騷賦多哀怨之聲,已是大雅之變;揚雄、司馬相如的漢服在文壇激起頹靡之風,一發而不可收拾;自建安以來的文學作品多文辭绮靡,不足為珍視;至于聖代複興古風,文風得以恢複清真之韻調。然而李白的具體創作實踐,其間又多有矛盾之處。
對于屈原與文風流變之關系,王勃在《上吏部裴侍郎啟》當中說:"屈宋導澆源于前,枚馬張淫風于後",認為屈原、宋玉開啟了澆灌文風之源,是梁陳以來靡豔詩風的源頭。
李白對于屈原及其作品,曾有"嗚呼,屈宋長逝,無堪與言"(《夏日諸從弟登汝州龍興閣序》)的歎惋,亦有"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江上吟》)的贊頌。結合李白提及屈原的十餘首作品,可知李白對于屈原及楚辭的評價應是欣賞與肯定的。
王逸在對屈原離騷得比興象進行評論曾言: "《離騷》之文,依《詩》取興,引類譬谕故善鳥香草,以配忠貞;惡禽臭物,以比讒佞;靈修美人,以媲于君;宓妃佚女,以譬賢臣;虬龍鸾鳳,以托君子;飄風雲霓,以為小人。]屈原對于《詩經》的興寄有着諸多繼承與運用,而這也正是李白所提倡的"正聲"之所在。
故《古風·其一》當中的"正聲何微茫,哀怨起騷人"一句,若以王勃之意解作崇《詩》抑《騷》,則恐與李白本意向左。正如劉勰在《辨騷》中講道"自風雅寝聲,莫或抽緒,奇文郁起,其離騷哉",李白之意應是,屈原的楚辭為文學史上繼《詩經》正聲衰微之後的又一發展。
二、揚馬激頹波《古風·其一》當中揚雄、司馬相如的态度與李白創作實踐之間的矛盾,主要通過"頹波","蕩無垠"體現出來,這樣的字眼似乎的對于揚雄、司馬相如的批判與否定。
李白在回憶少年學習經曆時曾寫道:"餘小時,大人令誦《子虛賦》,私心慕之",由是觀之,漢賦的學習之于李白,不僅是少時必修功課,也是他自己所鐘愛的事情。在《憶舊遊寄谯郡元參軍》當中,李白回憶起因獻賦而迎來其生命中最為得意輝煌的時光,曾說"昔獻《長揚賦》,天開雲雨歡。當時待诏承明裡,皆道揚雄才可觀"。李白自身對于揚雄、司馬相如其人其文有着深厚的崇敬之情,又二者皆布衣出身以進賦而平步青雲使得李白心向往之,李白在賦體的創作展現出較高的成就,并因此得到皇帝的召見迎來其難忘的長安生活的時光。
李白在《大獵賦》的序中曾寫道:"白以為賦者,古詩之流,辭欲壯麗,義歸博遠,不然,何以光贊盛美,感天動神? 而相如、子雲競誇辭賦,曆代以為文雄。莫敢诋讦。"字裡行間亦可見李白對揚雄、司馬相如創作的的肯定。
而深究《古風·其一》的文意,也可證明李白對于二者創作實際上是持肯定的态度。在《辭源》當中"激"有阻遏水勢之意,語見《孟子·告子上》: "夫水,搏而躍之,可使過颡; 激而行之,可使在山",由此,詩中"揚馬激頹波",則可作"揚、馬遏制了頹波"解。揚雄、司馬相如遏制頹靡的文風,開漢賦之流,并對後世有着深遠的影響。
前文所述"哀怨起騷人"與"揚馬激頹波"皆可結合李白的創作并深探文本解作褒義,而此處的"不足珍"則是顯而易見的否定之意。
清人沈德潛在《唐詩别裁集》卷二中認為,"不足珍"指的是建安以後的文學,并以李白《宣州謝朓樓餞别校書叔雲》當中的"蓬萊文章建安骨"為證。縱使将"自從建安來"解作"自從建安之後",也多有矛盾之處。在李白的諸多創作中,諸如"諾為楚人重,詩傳謝脁清"(《送儲邕之武昌》)、"誰念北樓上,臨風懷謝公"(《秋登宣州謝朓北樓》)、"解道澄江浄如練,令人長憶謝玄晖"(《金陵城西樓月下吟》)、"我吟謝脁詩上語,朔風飒飒吹飛雨。謝脁已沒青山空,後來繼之有殷公"(《酬殷明佐見贈五雲裘歌》)等,無不表現出李白對于建安文學以及謝脁、鮑照等南朝詩人的贊頌。
李白對于建安以來文學的推崇,是就"風骨"、"清真"而言的,而針對非魏晉南北朝文學的全部創作。他以"蓬萊文章建安骨"(《宣州謝朓樓餞别校書叔雲》)推崇建安之風骨,以"詩傳謝脁清"(《送儲邕之武昌》)提倡謝詩之清遠。對于六朝詩風當中"绮麗"的部分,他同樣有着 "陳梁以來,豔薄斯極"這樣的批判。
既然是"自從建安來",那麼"绮麗不足珍"便不僅是對于"陳梁以來"而言的。嚴羽在《評點李太白詩集》當中以"具眼"來評價李白"以建安為绮麗"的觀點。以建安文學的代表之一曹植為例,鐘嵘《詩品》當中對于曹植作品作出了"骨氣奇高,辭采華茂,情兼雅怨,體被文質"的評價,可見在曹植的作品當中亦是有辭采的豔麗,隻是曹植将其與剛健的風骨相統一,故不同于"陳梁以來"的"豔薄斯極"。李白在推崇"建安風骨"的同時,也客觀地将"绮麗"之源頭上溯到了建安時期。
四、垂衣貴清真在對曆代文學的演變進行評述之後,李白自"聖代複元古"句起,開始闡述自己的文學追求。
結合李白的創作實踐來看,《詩經》對其影響卻遠遠小于屈原、揚雄、司馬相如以及謝朓、鮑照等人。李白在《古風·其一》當中反複稱頌的四言詩的創作成就遠不及五七言的創作。反倒是劉熙載在《詩概》中言:"太白詩以莊、騷為大源。";李白曾以獻《大獵賦》得到皇帝的召見;杜甫在《春日憶李白》當中對其有"清新庾開府,俊逸鮑參軍"的評述。
《古風·其一》當中,"雅頌正聲"的回歸成為作者對于文學一以貫之的追求。開篇即傷雅頌正聲的衰歇,後文亦陳其不複,至于"聖代複元古,垂衣貴清真",作者終于道出"雅頌正聲"的内涵,即"清真"。提到"清真",則不得不提《古風·其三十五》當中的"醜女來效葷,還家驚四鄰。壽睦失本步,笑殺邯鄲人。一曲斐然子,雕蟲喪天真。棘制造沐猴,三年費精神。功成無所用,楚楚且華身。大雅思文王,頌聲久沉淪,安得郢中質,一揮成斧斤。"在這裡,李白對"清真"做了形象的刻畫,即講求自然天成,反對摹拟雕琢。在孟棨《本事詩·高逸第三》當中對于李白論詩的記載當中有"梁陳以來,豔薄斯極,沈休文又尚以聲律,将複古道,非我而誰與!"的記載,同樣可以解釋《古風·其一》當中的"複元古"的含義,即對于刻意雕琢的反對與對于自《詩經》而始的清新自然的提倡。
李白在《古風·其一》當中所體現出的"複元古"的追求不是文體形式的複古,而是對始于"雅頌正聲"的自然天成的"清真"的創作風格的追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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