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着“畫壇鬼才”之稱的黃永玉是近代中國畫壇上一顆閃耀的明星。這位整日煙嘴不離手、任性張狂的老者是一位人生經曆多姿多彩的傳奇人物——他與表叔沈從文同樣有着傳奇的人生故事。

與沈從文的儒雅沉着不同，黃永玉活躍張狂，灑脫闊達，人生的尺度也更廣闊。

可以說，他本人把自己活成了一部曆史。

圖 | 黃永玉與沈從文

1924年8月，黃永玉出生于湖南常德，幾個月後，被父母帶回鳳凰老家。

黃家是當地有名的大戶人家，子孫後代綿延已有三百餘年。祖父黃鏡銘被沈從文稱之為“當地唯一的讀書人”。沈從文的母親，則是黃永玉祖父的妹妹，故黃永玉稱沈從文為表叔。而黃永玉父親是男子小學校長，母親則是女子小學校長。

按理說，出生在這樣不俗的家庭環境，後輩們常常是在書堆裡長大，可黃永玉偏偏不喜歡上學堂，逃學次數多了後還得了“黃逃學”的稱号。

讀小學時，由于學校老師管束嚴厲，愛調皮搗蛋的他常常被老師體罰，導緻他用逃課的方式來躲避老師的懲罰。

除了逃學之外，黃永玉最感興趣的就是漫畫了。

過兒童節時，黃永玉的父親把一本漫畫書送給他當做節日禮物。收到了這件禮物後，黃永玉沉迷于包羅萬象的漫畫世界，對漫畫産生了濃厚的興趣，啟蒙了藝術情懷。

鳳凰這座自帶傳奇色彩的山城，時常令孩童們産生探索知識的願望，和十二三歲時的沈從文一樣，黃永玉背着小包袱，順着家鄉的小河，穿過洞庭湖去“翻閱另一本大書。”

1937年，黃永玉被父親的友人帶到廈門集美上中學。在這裡，黃永玉再次打破學校規矩，由于身上無分文，剛發下來的新書馬上被他賣掉，換成了襪子和肥皂。其實，黃永玉并非不愛讀書，相反，他常常逃學跑到學校圖書館，在裡面廢寝忘食地暢遊書海，涉獵國内外優秀的文學作品，閱讀帶來的知識讓黃永玉終身受益。

遺憾的是，逃學的結果導緻黃永玉除了美術以外的其他學科成績欠佳，初中時期連續五年留級，以至于後來，他再到廈門參加同學聚會的時候，聚會時竟然有二百多名同學。

圖 | 中年黃永玉與他的貓咪和猴子

枯燥乏味的學校生活，讓黃永玉萌生了離校出走，闖蕩江湖的念頭。

“人已經十五六歲，走吧！”

戰火連連的歲月裡，又與家裡人失去了聯系，他開啟了他的流浪生涯，輾轉各地流浪，四海為家。

接着，黃永玉輾轉到了泉州，為解決生計問題，他在當地的戰地服務團任美工的工作，同時在這裡畫畫和刻木刻。

需要強調的是，在泉州短暫停留的時候，黃永玉于開元寺巧遇弘一法師李叔同，盡管這段奇緣後來被人們演繹成他得到弘一法師的尊尊教誨。

而黃永玉自己的版本則是：在樹上摘玉蘭花時，遇到一老和尚，後随老和尚到他的房間，當時他不識得這位貌不驚人的和尚，竟是大名鼎鼎的弘一法師。還在大師面前稱自己為“老子”，簡單和老和尚交流幾句後，他便去外地遊玩，等幾天後他回來，老和尚已經去世了，留給黃永玉一幅字：“不為衆生求安樂，但願世人得離苦。”

相遇時間太短，雖然他沒來得及拜師學藝，但這次奇遇，仍帶給黃永玉啟迪和震撼。

圖 | 黃永玉與摯愛張梅溪

1944年，黃永玉為了逃避戰亂，從福建輾轉到江西。在江西，他不僅結識了一批逃難到此的藝術家，跟随志同道合的人學習知識，很多人還成了他人生中的良師益友。

同時，情窦初開的他在江西邂逅了他的妻子張梅溪，開啟了一段浪漫傳奇的愛情篇章。

日後想起初相見，張梅溪說：“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江西信豐的民衆教育館。那裡有圖書館，可以打球、彈琴、唱歌什麼的。有一條河，很漂亮。他給人的印象好像是很用功，經常刻木刻，為着一幅木刻，他可以一夜不睡，好像好多人都贊他這一點。”

作為國民政府高官的女兒，張梅溪從小就深受家庭的熏陶，懂得欣賞藝術和文學。顯然，她是欣賞黃永玉的才華的。

黃永玉則早被這個年輕美麗的女子深深吸引，提出令人哭笑不得的表白：“我有一百斤糧票，你要嗎？”

張梅溪笑而不語，她更喜歡騎馬，年輕漂亮的她有許多追求者，身邊恰好有“白馬王子”，一個出身富家子弟的青年，常常約張梅溪去騎馬。

圖 | 左側為黃永玉筆下的張梅溪

還是窮小子的黃永玉為了打敗情敵，赢得美人芳心，每天在張梅溪去上班的路上，他使出了吹小号的本事：“大清早見她從老遠冉冉而來，我便吹起小法國号歡迎，弄得同事們漸漸明白，女朋友上班跟我的号聲大有牽連。”

這方法果然奏效，黃永玉的一片赤誠打開了張梅溪的少女心扉，兩顆年輕的心越走越近，張梅溪同意與他交往。對于這段戀情，張梅溪的家人勃然大怒，堅決反對她與黃永玉交往，描述未來的慘狀來恐吓她：“在街上讨飯，他吹号，你唱歌”。為了阻止他們交往，張家人甚至不惜把張梅溪鎖在家裡。

黃永玉對此既無奈又痛苦，無奈于自己的貧窮，不能提供給心愛女子一個優渥的家，痛苦于兩情相悅的感情要付之東流。随着年齡的增長和見識的增多，黃永玉的思想漸漸成熟起來：讓一個富家女子于亂世之中跟随自己颠沛流離，自己于心不忍。

痛苦之下，黃永玉給張梅溪留下一串電話号碼，便離開了當地。

意外的是，外表柔弱的千金小姐張梅溪大膽做出決定：私奔。

倆人再相見時，産生了令人哭笑不得的一幕：黃永玉因為夜裡冷拿雞毛取暖，弄得渾身是雞毛。

當全世界都知道了黃永玉“一輩子隻談了一次戀愛”的時候，他們的感情已經從戀愛走向婚姻之路。

黃永玉後來是這樣描述：“我們的愛情，和我們的生活一樣頑強。生活充實了愛情，愛情考驗了生活的堅貞。”

一個美麗賢惠,一個浪漫有才，他們攜手一起走過風裡雨裡的路，從南到北，從戰亂到和平，從國内到國外，漂泊中患難與共、相依相伴。

圖 | 黃永玉與張梅溪

1948年，黃永玉為了逃避戰後的迫害，和妻子張梅溪奔赴香港。在香港這座充滿競争的城市，謀生成了最大的問題。他們住在偏僻的村子，黃永玉邊寫劇本邊畫畫，妻子寫文章掙稿費。日子雖然清苦，但好歹在陌生的城市裡安頓了下來。

漸漸地，黃永玉藝術靈感奔湧而出，成為小有名氣的畫家。1952年，大兒子黑蠻的出生讓黃永玉夫妻倆人沉浸在初為人父母的喜悅裡，開心不已。

一年後，受表叔沈從文邀請，他帶着妻兒到北京參與百廢待興的建國文化事業。到北京以後，黃永玉到中央美院任教，空餘時間他可以安心畫畫，漂泊生涯告一段落。

然而，一場政治風波的到來讓人措手不及，緊張萬分。黃永玉一幅貓頭鷹的作品給他帶來無妄之災，四周壓力重重。在黃永玉生日當天，他被質疑拷問，活生生遭受了224下皮帶的鞭打，打得皮開肉綻。遭受這一切的他默默忍耐，沒有一絲求饒，靠自身毅力挺了過來。

随後，他去農場改造，期間日常的教學和畫畫創作被迫中斷。更沒想到的是，他這一去就是三年。為了安撫妻子的焦慮情緒，夜裡他打着手電筒在被窩裡寫詩回家。一首《老婆呀，不要哭》的長詩便流傳了下來：“一輩子隻談過一次戀愛，中年是滿足的季節啊……”詩句裡充滿了質樸的氣息，蘊藏着艱難歲月裡一對夫妻的慰藉和守望。

圖 | 1952年冬，大雅寶胡同甲二号，左起：張梅溪抱着黃黑蠻，張仃夫人陳布文抱着張寥寥

在那個特殊的歲月，一段四面楚歌的失意日子中，意外的悲劇常常發生。到底是什麼讓身處動亂環境的黃永玉如此樂觀呢？是理性和智慧吧，相信這一切都會過去。正是這種樂觀堅強的精神，讓黃永玉堅持到最後。

歲月滄桑，一轉眼，大半個世紀的時間流逝過去。

人生易老，而當黃永玉重獲自由時，已是年過半百的人。回想他前半生的跌宕起伏，經曆過戰争漂泊、挨過鞭子、遭受和家人分離……

嘗盡那個時代的人間辛酸的文人往往變得沉着和安靜，可人們驚奇地發現，黃永玉依舊天真坦率，談笑風生，越來越鮮活，人生像開挂了一樣：70年代末，他高齡破格考了駕照，之後買了跑車，說要載老婆出去兜風；妻子喜歡養動物，他便買了大房子來當動物園；随手一幅畫價值連城……

圖 | 黃永玉與他的跑車

90歲時，他說“世界長大了，我他媽也老了”，這種豁達與胸襟，智慧與灑脫，看似搞笑的字眼蘊藏着閱遍人生的睿智與灑脫，讓人忍俊不禁又感慨萬分。

後半生的歲月裡，他終于可以抛開漂泊和動蕩，沉浸于繪畫的藝術天堂。

難以想象的是，如果沒有年少時期的動蕩和漂泊，還會有後來通達樂觀的黃永玉嗎？長時間的漂泊讓他看盡了世間的人生百态，這也磨煉了他應對錯亂中雜的世界的能力。顯然，在處理複雜的社會關系中，黃永玉要比同為走出湘西的沈從文更加能應對自如，灑脫直爽的性格讓他擁有了許多至交朋友。

苦盡甘來，年近百歲的黃永玉夫婦也有過一段兒孫繞膝盡享天倫之樂的日子。

2020年5月8日，愛妻張梅溪的先行離世，對黃永玉來說，又是上天的另一重考驗。他為妻子寫了訃告，透過文字，滿是尊重和愛意，帶着克制的哀傷，令人動容。

黃永玉長壽，沈從文、汪曾祺、金庸……許多人走在他前面。然而，生老病死是世間每個人都必須面對的事情，對于耄耋老人來說則是更加不可避免的問題。

希望黃老先生節哀，畢竟這麼有趣的一個靈魂，大夥還等着看自傳體小說《無憂河上的浪蕩漢子》的續集呢。

文 | 千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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