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如意》海報。
大鵬導演的電影《吉祥如意》于1月29日全國上映,影片由大鵬真實的家人和演員劉陸出演,故事的主角是大鵬的三舅王吉祥、三舅的女兒王麗麗,以及大鵬本人。該片拍攝于2017年春節前後,大鵬先花了一年時間,剪了一部48分鐘的短片《吉祥》,于2018年在金馬獎上拿到了最佳劇情短片獎,之後88小時的素材,他強忍着情感上的刺痛,又花了幾年時間,完成了《如意》的剪輯,兩部短片形成一種極為巧妙的嵌套結構。
《吉祥》講述劉陸(曾出演過影片《山河故人》、電視劇《僞裝者》等)飾演的麗麗時隔十年回到東北農村老家,看望自己的父親王吉祥。王吉祥早年生了場病,智力停留在幾歲小孩的水平,這些年一直由麗麗的奶奶照顧,不料麗麗回來卻趕上奶奶的葬禮,王吉祥未來的生活成為家人争論的焦點。《如意》部分記錄的則是《吉祥》這部短片的拍攝過程,主角換做了大鵬、麗麗的原型,以及飾演麗麗的劉陸,導演打破了戲劇中的“第四面牆”,在虛實之中一次次對《吉祥》中的表演和情感關系進行解構。
這次大鵬将鏡頭聚焦在自己家人身上,觸碰自己最隐秘的私人情感,折射出的卻是上千年來中國式傳統家庭的情感困境。采訪中,大鵬表示,《吉祥如意》的拍攝,不是一個創作常态,有太多“意外”,他原本是想拍攝姥姥的,拍攝前姥姥卻突然重度昏迷,隻好換方案,改拍三舅。拍攝前,他給劇組提出的口号便是——拍天意,生活中發生什麼就拍什麼,所以拍攝現場沒有NG,一切都是生活中本來的樣子。
《吉祥如意》劇照,一家人的雪地合影。
該片目前豆瓣評分8.4分,觀衆口碑很好。但大鵬也反思,如果沒有發生那些“意外”,它還是一部大家會認可的好電影嗎?他不停地念叨,如果那些事情沒有發生該多好,如果沒有與自己的姥姥進行那場告别該多好。
——大鵬說——
我們定好的基調,生活發生什麼拍什麼
2016年《縫紉機樂隊》劇組進入到籌備期,我們确定了拍攝地在集安(隸屬于吉林省通化市)。因為我們需要找到一個地方支持我們蓋大吉他雕塑,所以找能夠支持的城市時,我首先想到自己的家鄉。大吉他雕塑要實打實地蓋5個月,在那5個月的時間,一方面我想把《縫紉機樂隊》的劇本再完善一下,另一方面我想拍一個短時間内可以完成的一個作品。
當時就想到去農村拍姥姥過年這件事。因為我跟姥姥關系特别好,我們東北孩子,都跟姥姥走得更近一點,姥姥幫着自己的女兒帶孩子,這樣的事兒很普遍。我很想我姥,就想着通過工作的接觸,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一邊拍着戲,一邊陪着姥姥跟家人度過一個春節。
我本來是找劉陸來演我的。這樣兩代女性,一個一直待在農村,一個從小地方去到大城市做北漂,她也有自己的生活和家庭,她回到農村過年的時候會遇到什麼事,兩個人之間對于不同的事有什麼碰撞,這是最開始的想法。它肯定是文藝氣質的内容,但你依然沒有辦法去明确這個事情往哪個方向發展。所以我們提出一個口号,叫拍天意。天意是什麼就拍什麼,生活發生什麼就去拍什麼。
當我們到了農村,準備要拍的時候,一系列的意外就攤開在你面前。因為我拍戲,全家人都回來過年,結果卻趕上了姥姥的葬禮。到底是繼續拍攝還是放棄,經曆了一整天的掙紮。因為之前已經說了,我們就去拍天意,所以我也是冥冥中感覺到,這可能就是生活的一部分,所以就選擇繼續拍下去,就換了一種方案,拍我三舅王吉祥,讓劉陸演他女兒。三舅因為早年生病,導緻很多事情記不得了,整天念叨着兄弟姐妹的名字“文武香貴”,這些年姥姥一直在照顧他。
《吉祥如意》劇照,“三舅”王吉祥。
三舅的女兒麗麗已經十年沒回老家了,剛開始拍攝,她突然回來了。至于她回來的原因,我沒有明确答案,那年冬天在那麼短的時間内發生那麼劇烈的事,讓我來不及思考很多事情的答案。我自己的猜測是,我告訴了她我們要拍電影的消息,因為我希望劉陸能夠跟她聊聊,知道她的心态,所以她知道這個事之後,就主動回來了。無論是想看看父親,還是想看看奶奶,又或者是想參與到這次拍攝,看看我們會拍成什麼樣,都有可能,但到底是哪一種,我沒與她就這個事交流過。
對于劇組的繼續拍攝,沒有受到來自家人的阻力,我最重要的身份在他們心中還是家庭成員,我就是家裡的一個孩子,作為家長們,孩子做什麼事他們都是支持的,希望你能夠做成。
我參與了姥姥的葬禮,與她告别,那時候就是家庭的成員,倒沒有說作為導演的身份去忙碌劇組的事情,因為一旦投入到整個事情,你其實隻有一個身份,就是自己,所以我還是關注眼前的事情。而劇組的成員們則是貫徹最開始我們定好的基調,生活發生什麼拍什麼,他們還是自然的捕捉,但凡說到有技術的幹預,其實都是後期的,前期部分,并沒有什麼設計幹預,它都是自然的。
劉陸一直糾結“自己是不是在表演”
片中所有演員(家人)的表演都非常自然,他們到底是怎麼做到的,對我來講,是未解之謎。我沒有去跟大家去講戲,指導所謂的表演。我想如果我真的做了,可能結果也不是這樣的,可能他們會更緊張拘謹,他們現在沒有特别在意拍攝這個事兒,就是日常的生活。電影裡看到的所有内容都是一次拍攝完成,沒有第二次。
演員劉陸比我們劇組所有人更早住到農村,跟我家人相處,盡量的讓家人熟悉她。所以我也挺羨慕她的,在我姥姥沒有昏迷進入醫院之前,她有陪伴我姥姥,而那個時候我還在籌備《縫紉機樂隊》。
《吉祥如意》劇照,上下圖分别為王吉祥與劉陸飾演的女兒“麗麗”、王吉祥與女兒麗麗。
但劉陸也有困惑,她最大的糾結在于,現在還是會問我同樣的問題:我是在演一部電影嗎?因為她覺得,她沒有像其他演員那樣,按照劇本說台詞,不滿意可以再重來一次。拍攝時,她不知道對方會說啥,隻能順着對方的話繼續說。所以,她很困惑,自己是不是在表演。我說,她當然是在表演,她扮演着另外一個人,隻是與其他的表演不同,她需要盡可能成為那個人。
對我來講,由于一開始就已經确定了《吉祥》加《如意》這樣的嵌套式結構,我真的沒有擔心她在《吉祥》的部分演得怎麼樣,因為她的表演是會被解構的。她演得好,有解構的方式,演得沒有那麼好,依然會得到一個答案,因為她就不是那個人。所以這對我沒有壓力,但對她來講是非常有壓力的。關于劉陸演得到底好與不好,她自己希望能夠得到一個答案,我隻能說,她演得是對的。
片中,劉陸演我表姐那個角色,情感特别投入,反而現實中的表姐顯得有些抽離。這就是生活,可能大部分觀衆期待的是,表姐就應該像劉陸那樣。但現實生活當中,我們看到的大部分的表姐都像表姐那樣,這是現實生活給我們上的一堂課。表姐也生活在北京,她的很多工作生活,我是知道一些細節的,攝影機沒有捕捉到的地方,可能觀衆看不到,但是事情也在發生,而那些事情才會構成更豐滿立體的她。
年夜飯那場戲,他們的所有對話全都是真實的,現場一次性發生的。拍攝之前,我就是讓他們吃飯,僅此而已,後面的一切都沒有預料到會那麼激烈。
拍這場戲之前,有一天我、劉陸、麗麗表姐三人一起吃飯,我曾經問過麗麗姐,如果這個事兒到最後,大家針對你爸爸的未來開始讨論,吵起來了你會怎麼辦呢?她當時就說,我也沒有什麼辦法,隻能給他們跪下來磕一個。所以,劉陸就記住了,可能就是在拍那場戲的時候調取了那個記憶,做出了磕頭的反應。她最後逃離拍攝現場,我覺得是劉陸本人崩潰了,她替麗麗姐接受了這次情感的劇烈沖擊,沒有辦法去面對這個事情。
電影剪完之後,我給家人們都看過,包括麗麗姐。他們都能夠坦然接受片中發生的所有事情。去年8月的北京國際電影節,《吉祥如意》舉行首映,麗麗姐還在現場面對觀衆參加了映後交流,她覺得這樣對自己也是一種解脫。
大鵬與兩位“麗麗”在《吉祥如意》放映現場。
2017年結束了拍攝之後,我曾經提出過關于三舅未來的安置問題。我們拍攝的村子離通化市幾十公裡遠,我們就以通化為圓心,向外擴散,找了十幾家療養院,挨個拍照,包括價位等條件,把環境都摸透,心裡有數之後跟親戚們商量,把三舅接過去,費用由我來承擔,但是沒有一個人同意。他們雖然為這個事兒曾激烈讨論,差點打起來,但是真的面對一個具體選擇的時候,都不接受,更願意讓三舅待在自己家人的身邊。所以,現在兄弟姐妹四個人“文武香貴”,輪流照顧他,每家三個月,一輪正好一年。
88小時素材,每看一遍,都是刺痛
影片中的嵌套結構是開拍前就定下來了,可以反推出來,如果沒有這麼想,就沒有那些素材。我跟劉陸第一次見面是在2016年的北京,那時就已經開始拍了。劉陸一進房間還特驚訝,說為什麼第一次見導演還有攝像機在拍。我說,這是我們拍電影的一部分。
《吉祥》部分放映結束後,鏡頭緩緩拉出,回到現實中的一場映後交流。2016年,我就想這麼幹。為了實現它,必須先把《吉祥》部分的短片做出來。2018年,《吉祥》拿下金馬獎最佳劇情短片。2019年4月,北京國際電影節期間,《吉祥》在北京做了一次放映,那是拍攝的一部分,但那個時間點沒有辦法告訴其他人,現場觀衆不知道他們參與了一次拍攝。所以一開始就想用嵌套結構,隻不過沒有想到發生後面這些事。
大鵬在《吉祥如意》拍攝現場。
為此我們分了兩個組,《吉祥》部分,更像是一個常規劇情片的拍攝劇組,有自己的場記、場記闆,我們會一場戲一場戲的拍攝,有開始和停。《如意》部分的攝影師沒有具體的開機和停,隻要我們醒了,我們就在拍攝,拍攝對象主要是我,因為這個視角是在講述我作為一個導演開始拍一個電影遇到的事情。
整個《吉祥如意》劇組是39人,很精簡,到現在這39個人還在一個群裡——“《姥姥》主創群”,群的名字從來沒改過。後來這些人,大部分都參與了《縫紉機樂隊》的拍攝。
《吉祥如意》拍了十幾天,2017年1月27日殺青,周期并不是特别長,咱倆今天對話正好是電影殺青整4年。最初覺得這是一個很文藝的内容,後期應該也用不了多長時間,會很輕松,沒想到它是我耗時最長,經曆最波折的一個戲。這部戲在《縫紉機樂隊》之前拍的,《縫紉機樂隊》都已經上映三年多了,它還沒有上映。按理說,它不應該耗費這麼長的時間,全在于我個人心理這塊過不去。
這4年對我來講非常煎熬,非常痛苦,每次面對這88小時的素材,對我都是一次反複的刺痛,中間有幾次停下來不想做了。因為沒有給自己定一個時間點,也沒有人催我,也沒有人知道,相當于一個守了4年的秘密。2020年,疫情來了,原來要啟動的項目都停了,基本上半年的工作停滞了。那段時間我強迫自己把《吉祥如意》做完,我不想再浪費時間,不然的話,真的不知道這個電影還要做多久。
《吉祥如意》劇照。
電影完成剪輯之後,結尾一輛車離開那個村子,村莊的景象在向後倒退,我總覺得還可能會有更不一樣的處理方式。我就想到以前我總拿DV拍家人,就翻硬盤,在硬盤裡找到了2008年春節拍姥姥的一個視頻,姥姥拉開門,門後貼着“吉祥如意”的春聯。當時我也很震驚,好像是完成了此時此刻的自己和2008年自己的一個對話,好像是姥姥在時光裡送我的一個禮物。它最後被呈現在了電影裡,我找到了最合适的結尾。
對《吉祥如意》有信心,也有遺憾
我覺得電影的情感在這個檔期上映是合适的,春節了大家要回家過年,但我對它的商業表現是完全沒有任何企圖的,總覺得它是一部很走心的電影,本身拍攝就是一個非常符合天意的過程,所以我說,看這個電影也是随緣。有觀衆看到這個電影,接受到了這種情緒,也想到了自己的家人,就很滿足了。因為放在這個時間本身就不會存在期待。從數據來看,每年春節前兩周是中國電影市場最冷靜的時刻,往往這時候人們都準備着回家過年,在春運的路上。
《吉祥如意》MV主題曲《常回家看看》封面照。
這些年來,合作了很多導演,也參與了一些表演,我自己作為導演的工作其實一直沒停過,可能更多的時間是在完成《吉祥如意》的後期。我下一部戲正在緊張籌備着,我覺得一定有進步和提升,它是一部喜劇,今年4月份開機,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上半年争取拍完。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也許自己不出演了,這是我對自己的一個期待,希望我導演的電影盡可能找更優秀的演員去合作,讓我能夠專心在導演的位置上把這個事情做好。除非請不起合适的演員或者合适的演員沒有時間。否則,我不會第一時間去考慮自己出演最主要的角色。現在,演員基本上要确定了,但還不太合适告訴大家。
我以前經曆過不太有信心的階段,可能因為我起點相較很多同行來講比較低,從拍短視頻開始做起,慢慢才有機會拍電影。但這個時間又沒有那麼長,你完成這些進步就需要更多的付出和投入。
《縫紉機樂隊》的票房(4.6億元),對我是有挫敗感的。它确實低于當時我們對它的商業預期,因為我們自己覺得它肯定比《煎餅俠》拍得更成熟了,但是它的票房遠遠不如《煎餅俠》(11.6億元),所以造成了心理上一個巨大的落差。在上映階段作為創作者本人來講的話,還是非常失落的。
《吉祥如意》劇照。
但這個事情已經過去三年多了,這種情緒逐漸被稀釋消化,可能還産生了一些積極的影響。你首先會更冷靜客觀地看待自己的創作,同時又沒有被票房約束。我們想象一下,如果《縫紉機樂隊》比《煎餅俠》的票房還高,你突然來一個《吉祥如意》,因為它是一個文藝題材,可能最後定格在幾千萬票房,從十幾個億掉到幾千萬,你自己也許能接受,但是合作夥伴是不是能接受,其他人會怎麼看?但現在它呈現出一種向下走的趨勢,你才會勇敢地拿出一個叫《吉祥如意》的作品,不然的話,它可能很難與觀衆在這個時間點見面。時間足夠長之後再來想這個事,它有積極的一面。
随着自己慢慢的成熟,我看事情的角度也産生了一些變化,也對自己的創作更有信心。但是有信心也帶來了一個巨大的遺憾,就是《吉祥如意》。如果沒有發生那些“意外”,它還是一部大家會認可的好電影嗎?大家針對這部電影産生的評價,其實都是基于現在看到的樣子,觀衆沒有辦法看到,其實本來還有另外一個方向,如果真是那樣,這部電影會變成什麼樣,我們又沒有辦法做假設。所以,我一方面收獲了信心,另外一方面也有巨大的遺憾。如果這些事情沒有發生該多好,沒有與自己最愛的人進行這場告别該多好。但它就是發生了,生活就是會不停地給予我們收獲,也會留下一些遺憾。
新京報記者 滕朝
編輯 黃嘉齡 校對 陳荻雁
來源:新京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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