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天津海河教育園區管委會、天津海運職業學院等單位承辦的第二屆“海河工匠杯”技能大賽無損檢測技術賽項比賽日前舉行。以制造業立市的天津，通過多年深化改革為技能型人才鋪就出一條康莊大道。 本報記者 張立攝

又到一年畢業升學季，北辰區一位初三學生的家長為孩子的未來擔憂着：“我家的孩子上不了高中，隻能上中職，以後可怎麼辦啊？”他的憂慮，反映了一部分不能上高中的學生家長的心理，“上不了高中就是失敗者，将來沒有高學曆就是低人一等。”還有一部分家長認為：“現在985、211高校畢業生這麼多了，上職校的，将來能有什麼出息？”

這種觀念困擾着職校生和他們的家長。當前，職校生在就業、升學、落戶、考公務員和進事業編制等方面還存在着一些劣勢和障礙。今年，施行26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職業教育法》迎來了修訂，5月1日起實施。修訂後的《職業教育法》明确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具有同等地位，構建起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之間的“立交橋”，職校生也可以通過考試進入普通高校學習并獲得本科學曆。設立本科層次職業學校，在普通高等學校設置本科職業教育專業，在專科層次職業學校設置本科職業教育專業。就業方面，用人單位不得設置妨礙職業學校畢業生平等就業、公平競争的報考、錄用、聘用條件。機關、事業單位、國有企業在招錄、招聘技術技能崗位人員時，應當明确技術技能要求，将技術技能水平作為錄用、聘用的重要條件。事業單位公開招聘中有職業技能等級要求的崗位，可以适當降低學曆要求。

這些規定，讓職校生有了盼頭，對未來的發展也有了信心。對那些還在擔憂孩子未來的家長們來說，要改變“孩子讀職校就是失敗者”的陳舊觀念，要積極地支持孩子的學業。職校生經過拼搏奮鬥，同樣能創造美好的未來。

動手能力強“征服”同事

45歲的孫浩宇（化名），任職濱海新區一家機械制造企業的車間主任。近期，由于産能增加，需要招聘一批員工。在網上發布招聘信息後，公司很快收到了大量的簡曆。初步統計，應聘者中，大專學曆以上者占比達80%以上，以本科學曆者居多，甚至有博士和碩士學曆的應聘者。

而孫浩宇自己，僅有中職學曆。上世紀90年代初，孫浩宇在中部某省的農村，以全縣名列前茅的成績，考入了省城一所機械類中職學校。“當時，最優秀的學生才能考中等職業學校，接下來是中等師範學校，其他學生才去考普通高中。”孫浩宇說。

進入省城中職院校機械專業學習3年後，原來學校對口的一些機械制造公司步入發展困境，孫浩宇隻能到南方城市謀生。接下來的幾年，大學擴招，中學的學生紛紛湧入高考賽道，優秀的學生不再優先報考中職和中師學校了，而是争着報考普通高中。

這種轉變，讓一批曾經報考中職學校的學生感覺到了失落。他們認為，自己在初中時曾經是最優秀的學生，然而中職畢業進入社會就業沒幾年，社會上認可的卻變成了普通高中生和他們此後獲得的專科、本科學曆。

孫浩宇經受到了就業市場的沖擊。在1997年左右，他從中職畢業，去了南方城市的一家汽車企業工作。幾年後，随着第一批擴招大學生的畢業，新崗位的入職要求就變成了大專。而僅有中職學曆的孫浩宇慢慢地成為車間裡的低學曆者，這一度讓他灰心失落。

好在由于自身實踐能力出衆，他保住了崗位。但即便這樣，在競争車間主任、定崗定酬等方面，他這個中職生仍然處于弱勢。孫浩宇曾經想過提升學曆，但不能通過高考考大學，隻有自考、函授等通道，而且需要重新學習文化課，獲得的學曆也與統招大學生不一樣，社會上認可度低。再加上已成家，養育孩子的重任讓他不敢辭職。此後，他在這家汽車企業的車間工作了5年多，一直拿着同崗位較低的收入。

随着生産技術的進步，數控車床等進入制造類企業越來越普及。孫浩宇自學編程和CAD、UG等各類軟件，掌握了數控加工技術。這時，他不僅能從事機械加工，還能從事塑料等新材料模具的加工，就業面擴寬了。

後來，孫浩宇到多家玩具企業就業，到2009年左右，又輾轉來到天津發展。雖然學曆上一直沒有提升，但手握技能證書、具有豐富的操作經驗，他還是很快就找到了工作。這座制造業城市給了很多職校畢業生機會，在很多企業的生産線上，都活躍着職校生的影子。他們周末的聚會，相互以“孫工”“李工”等稱呼，頗感親切。

2016年，孫浩宇曾經到一家汽車零部件企業工作，該企業招聘了大量本科畢業生。然而，這批本科畢業生的理論能力雖然很強，但實踐和動手能力偏弱。當這些新同事知曉孫浩宇僅為中職學曆後，就故意疏遠他，在實際工作上對他頗為輕視。這是明顯的學曆歧視，也讓孫浩宇感到無奈。

然而，具有豐富實踐能力的他，在數控車床上一下就把心高氣傲的本科生鎮住了。他工作效率高，差錯率幾乎為零，優異的業績表現很快就“征服”了同事們。同事們也投票，選他為車間主任。

從南方到北方，孫浩宇先後供職過10多家企業。在他看來，以制造業立市的天津，對技能型人才的認可度高過很多其他城市。在南方的一些城市，他競聘時遭遇過明顯的學曆歧視，甚至當他拿出技師證時，對方仍然不信任他，不願給他提供工作機會。這種遭遇，讓孫浩宇傷心。同學聚會時，他和同學們都感歎：“要是當時不考中職就好了，按普通同學的道路走，我們也是大學本科畢業生。”

最害怕家長先放棄

就讀職校的學生，最擔心的是什麼？一位同學無奈地說：“我對自己的動手操作能力有信心，将來畢業後找到工作、在社會上立足絕對沒問題。但是，偏偏我的父母對我讀技校存在偏見，認為我怎麼努力都不會有出息，是注定的失敗者。”

武清區一位職校畢業生就遇到了這樣的父母。24歲的何洋（化名），從小活潑愛動，喜歡拆卸各類機械、電動玩具。這樣的性格和興趣，使得他動手能力優先發展，語言、邏輯、計算等能力稍微滞後。表現在學習成績上，他的語文、外語、數學等主科成績一直不理想。

因為成績排名居于班級中等偏下，父母經常批評他。在他專心拆卸、組裝玩具時，父親在旁邊說：“你将來是要當工人嗎？我們希望你把語文、數學、外語等主科成績學好，将來讀名牌大學，成為管理者和精英人士。”

父親的話，一下子讓何洋沒了繼續操作的興趣。但是，語文、數學、外語等科目的成績，不是短時期内能提高的。經過兩三年的追趕，何洋也僅僅達到中遊水平。到了高中，何洋的文化課成績一直沒有達到父母的預期。父母為此很着急，給他報了很多課外培訓班，但補習的結果并不理想。

對機械、電子等感興趣的何洋，悄悄規劃着自己的未來。高中的一次假期，他一個人悄悄坐公交車來到津南的海河教育園區，觀察了解天津的一些職業院校，他期盼着，将來能考進一所職業院校，發揮自己的動手能力所長，成長為一名技師。

父親知道他的想法後，并沒有予以支持，而是反問：“你為什麼不去名牌大學看看？去那些職業院校有什麼出息。我建議你還是繼續努力，争取考大學吧。”

父親的話，再次打擊了何洋。高考報名時，他填寫了南方的一所職業院校，決定離開家鄉，尋找和掌握自己的人生。父母對他的決定很震驚，但也不再阻攔他了。

在南方城市就讀職校，3年内，何洋的父母從來沒去看過他。一談起自己将來要做技師、工程師，身為事業單位職工的父親，以一種輕蔑的口氣回複他：“幹得再好，你就是一個打工的。”

何洋曾經尋求媽媽的支持。媽媽說起，她和何洋的爸爸都是知名大學的畢業生，但孩子何洋卻沒有繼承父母的學習天賦，在他們看來，孩子通過讀大學成為管理者和腦力勞動者，這樣才能獲得社會的認可。而讀職校，将來成為被管理者和體力勞動者，人生注定是失敗的。

何洋曾反問父母：“世上有千萬條路，并非隻有讀大學一條路。全國每年有1000多萬高職、中職院校畢業生，他們依靠技能在社會上立足，難道都是失敗者？”

在學校，何洋了解到，學校裡有很多的同學，因受社會觀念的影響，處在對前途悲觀失望的情緒中。有很多學生的父母，并不支持孩子讀職校。甚至有家長故意不給學生生活費和學費，學生厭學、逃學甚至辍學，這樣的事例經常都在發生。

畢業之後，何洋在學校所在的城市很快找到了工作，還依靠出色的技能成了部門經理，後來，又被選調去國外學習和交流。在工作期内，他還通過自考拿到了本科學位。直到這時，父母才對他另眼相看，認可了他的選擇和努力。

東麗區職教中心的一位老師說，他赴西部省份支教時，發現當地職校的學生存在不少心理問題。一方面，學生深陷中考失利的自責中；另一方面，對未來的人生前途感覺迷茫。即使所學的專業是自己的興趣所在，仍有一部分學生在社會、家長的觀念影響下自暴自棄。“如果他們的父母先放棄，不認同孩子的選擇，不對孩子的學業予以經濟和精神支持，那麼，孩子就會放棄奮鬥和努力。”這位老師透露。

職校生可以逆襲

一些職校生反應，不論是體制内的單位，還是社會企業，目前對職校生的态度都不算友好。以2020年的國家公務員考試為例，對專科生開放的職位名額一共隻有717人，僅占總人數的3%。一些地方的事業單位招考，雖然更需要應考者的實際操作能力，但他們仍然限定報考條件為“學曆：本科及以上”。

社會企業對職校生更加苛刻，根據《中國高職生就業報告藍皮書》的數據顯示，2020年有61%的高職生在300人以下的中小微企業工作；并且大多為客服專員、建築技術人員、營業員、銷售服務人員、房地産經紀人、餐飲服務生、車間操作工等流動性崗位。

困擾職校生的另一個問題是學曆提升的通道不暢。雖然職校的孩子理論上可以通過單招、春季高考等考大學，但當前本科院校開放給職校生的名額非常稀少。據統計，全國僅有5%的職高生能考上本科，其他絕大部分孩子隻能通過“3 2”或者五年一貫制這些方式讀大專，還有一些職校生隻能通過自考、函授等方式獲得學曆提升，而且這些學曆不被一些單位認可。

天津一所職業院校機械制造專業的優秀畢業生王某，獲得過全國職業技能大賽一等獎，畢業時被一家知名企業錄取。然而，他卻暫時拒絕了這家企業的聘用，選擇到另一所本科院校就讀，期望獲得本科學曆後再就業。“這樣，我将來到單位工作時就不會受到學曆歧視了，待遇也會提升。”

這樣的環境需要改變。新修訂的《職業教育法》要求，把中等職業教育作為應用型人才培養體系的基礎教育，注重為高等職業教育輸送具有紮實技術技能基礎和合格文化基礎的生源。明确規定，高等職業學校和實施職業教育的普通高等學校應當在招生計劃中确定相應比例或者采取單獨考試的辦法，專門招收職業學校畢業生。

此外，推動職業本科教育是教育部2022年的工作重點之一。2021年《關于推動現代職業教育高質量發展的意見》要求：到2025年“職業本科教育招生規模不低于高等職業教育招生規模的10%”。也就是說，到2025年，就讀職校的學生，有10%在畢業時可以直接獲得本科學曆。他們不用再通過專升本、3 2等方式浪費更多的時間。統計數據顯示，教育部啟動本科層次職業教育試點以來，目前全國共有本科層次職業學校32所，職業本科在校生人數已達12.93萬人。

這些措施，構建起職業教育和普通教育之間的“立交橋”，使得職校生畢業時既有了能力基礎，也有了學曆認證和提升通道。如果本人有意願，也可以從職業教育轉到普通教育，拿更高的學位，進入新的競争賽道。對那些暫時中考、高考失利的學子來說，就讀職校并非前途灰暗，隻要在後期找準人生定位，加上拼搏奮鬥，同樣能創造更美好的未來。

一位職校老師說，對職校生的社會認可，取決于經濟産業結構中實體産業（制造業）和虛拟産業的比例。當一座城市以“務實”的态度發展經濟時，其必然對職校生和技能型人才的培養提供豐厚的土壤。從這個角度看，以制造業立市的天津，發展職業教育和培養技能型人才，應該得到也必将得到更多家長、企業和社會參與方的支持。 記者 李吉森

來源： 今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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