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壓霜欺不折腰
——詠松柏古詩詞賞析(下)
王傳學
宋代大文學家蘇轼酷愛松樹,在青少年時期就開始在家鄉附近的山岡上種植松樹,寫有許多詠松詩句:
我昔少年時,種樹滿松岡。
初移一寸根,瑣細如插秧。
(《戲作種松》)
故山松柏皆手種,行且拱矣歸何時?
(《送安敦秀才失解西歸》)
老翁山下玉淵回,手植青松三萬栽。
(《送賈讷倅眉》)
詩中寫出了自己從少年到老年親手種植松樹的情形。“手植青松三萬栽”,極為誇張地寫親手植松之多,表現了對松樹的喜愛之情。
唐代詩人儲光羲的《石子松》,具有頑強的生命力:
盤石青岩下,松生盤石中。
冬春無異色,朝暮有清風。
五鬣何人采,西山舊兩童。
這是一首詠松的詩。詩人用平淡簡練的語言來描述在惡劣的生長環境中,具有頑強生命力的松樹不畏嚴寒酷暑,依然故我地向上生長,向人們展現了松樹一如清風明月般的高尚品格。
“盤石青岩下,松生盤石中”,這兩句是寫松樹生長的惡劣環境。在長滿青苔的巨大岩石山崖下,七零八落的盤石中,生長着一片松樹林。
“冬春無異色,朝暮有清風”,這兩句是此詩的點睛之處。一年四季,不論是嚴寒酷暑,風霜雪雨,松樹都不會改變顔色,依舊挺拔屹立,蒼翠碧綠,每時每刻迎送着陣陣清風,松濤陣陣。
“五鬣何人采,西山舊兩童”,這兩句是寫在生長的過程中,松樹上老的松毛掉落在地上,附近西山的兩個少年郎到此來扒柴。這從另一個側面說明松樹生長旺盛,同時又富于生活情趣。
唐代詩人杜荀鶴以《小松》自喻,别有情味:
自小刺頭深草裡,而今漸覺出蓬蒿。
時人不識淩雲木,直待淩雲始道高。
詩中說,松樹在小的時候沒有引起人的重視,直到高聳入雲,人們才說它高。可以想到詩人是以“小松”自喻。
晚唐詩人李群玉的《書院二小松》,具有天籁之音:
一雙幽色出凡塵,數粒秋煙二尺鱗。
從此靜窗聞細韻,琴聲長伴讀書人。
第一句猶如我國國畫中的寫意畫,着重在表現兩株小松的神韻。詩人用“幽色”的虛摹以引起人們的想象,以“出凡塵”極言它們的風神超邁,不同凡俗。第二句,“數粒秋煙”,以“秋煙”比況小松初生的稚嫩而翠綠的針葉,新穎而傳神;而以“粒”來狀寫秋煙,新奇别緻。詩中的“二尺鱗”,一方面如實形容松樹的外表,其中的“二尺”又照應前面的“數粒”,切定題目,不浮不泛,點明并非巨松而是“小松”。首二句,詩人扣緊題目中的“二小松”着筆,寫來情味豐盈,以下就要将“二小松”置于“書院”的典型環境中來點染了。
在詩人們的筆下,松樹有遠離塵俗的天籁。“從此靜窗聞細韻”,庭院裡的兩株小松,自然不會松濤澎湃,天籁高吟,而隻能細韻輕送了。“細韻”一詞,在小松的外表、神韻之外,又寫出它特有的聲音,仍然緊扣題旨,而且和“靜窗”動靜對照,交相映發。“琴聲長伴讀書人”,結句的“琴聲”緊承第三句的“細韻”,并且将它具象化。“長伴讀書人”,既充分地抒發了詩人對小松愛憐、贊美的情感,同時也不着痕迹地補足了題目中的“書院”二字。這樣,四句詩脈絡一貫,句連意圓,構成了一個新穎而和諧的藝術整體。
再看宋代詩人王安石的《道人北山來》:
道人北山來,問松我東岡。
舉手指屋脊,雲今如此長。
開田故歲收,種果今年嘗。
告叟去複來,耘鋤尚康強。
死狐正首丘,遊子思故鄉。
嗟我行老矣,墳墓安可忘!
詩的意思是:有個道人從我家鄉的北山過來,問他我家東面山岡上的松樹長得怎樣了。他舉手指指屋脊,說現在已經長得這樣高了。新開的田地去年豐收了吧,種的果樹結的果子今年也品嘗上了吧?我對道人說我出來了還要回去,我的身體還健康強壯,還能從事農業勞動。狐狸死時頭正對着出生的小山丘,我這個在外飄零的遊子也思念自己的故鄉。慨歎我即将老去了,我墳墓所在地的家鄉怎麼能忘呢!
詩人通過向家鄉來的道人問話,表達了自己的遊子思鄉之情;更通過問松樹的生長情況,側面反映出詩人自己内心追求像松樹一樣高風亮節的情操。
此外,着重描寫松樹外部形态與内在品質的作品,還有北宋畫家、詩人文與可的《将赴洋川書東谷歸隐》:
落落岩畔松,修修澗邊竹。
爽氣逼襟袖,清如新出浴。
詩人贊美松樹的挺拔高俊,竹子的修長俊逸,面對它們,“爽氣逼襟袖,清如新出浴”,極為清爽宜人。表現了對歸隐之地的喜愛之情。
再看清代詩人劉石齡的《登祝融峰頂宿上峰寺》:
虬松生古岩,翠葉光炯炯。
靈秀天所鐘,應與茲山永。
詩中贊美松樹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它可以在貧瘩的土壤裡生長,可以在陡峭的岩壁上紮根,刀砍不斷,火燒不死,風暴摧不垮,雷霆也難轟。是上天所鐘愛的靈秀之物,當與高山同存。
清代詩人陸惠心寫有《詠松》詩五首,多方面表現了松樹的品質與精神:
其一
瘦石寒梅共結鄰,亭亭不改四時春。
須知傲雪淩霜質,不是繁華隊裡身。
其二
迎寒冒暑立山岡,四季蔥茏傲碧蒼。
漫道無華争俏麗,長青更勝一時芳。
其三
風吹雨打永無凋,雪壓霜欺不折腰。
拔地蒼龍誠大器,路人敢笑未淩霄?
其四
身寄南山不老翁,冰霜曆盡志尤雄。
欣偕瑞鶴淩空舞,樂伴祥雲賞日紅。
其五
遮雲蔽日鬥天公,伴月陪星入太空。
拔俗超凡君子志,疾風驟雨顯英雄。
陸惠心筆下的青松,結鄰瘦石、寒梅,一樣清瘦而富有靈性,具有傲雪淩霜的品質。猶如雪中的高士,重岩之上,著青衫,立于雪,雲為笠,風為蓑,鐵骨丹心,迎寒冒暑,四季常青,遠去紅塵,高韻澹然,拔俗超凡。用其堅韌的品質,在冰雪中鍛造着瑰麗卓絕的風景,在疾風暴雨中顯出英雄本色。無須繁華的背景,卻有永恒的真淳。
松枝還可以代替柳枝送别行人。唐代詩人岑參的七言歌行《天山雪歌送蕭治歸京》描繪了北國的嚴寒與奇瑰的雪景,抒發了詩人深切真摯的别情。其結尾寫道:
正是天山雪下時,送君走馬歸京師。
雪中何以贈君别,惟有青青松樹枝。
這四句詩,寫詩人珍惜友情,與友人依依難舍。送别時間,是大雪紛揚之時;贈送的禮物,是傲雪松枝。這一句“惟有青青松樹枝”,意味甚濃,可以想見詩人此時此地的心境:為了國家和百姓的安甯,戍邊将士離開溫暖的家,來到冰天雪地之中,時而堅守陣地,時而馳騁疆場,其凜凜英姿豈不恰似傲雪迎風的碧綠松枝!
我國漢代有折柳贈别的風俗,唐代人也往往折柳贈别。但岑參在冰雪覆蓋、萬裡雲凝的塞外送客,無柳可折,代之以“青青松樹枝”,一則松樹具有傲霜淩雪的品質,二則青松象征着友誼常青。如此結尾,可謂言有盡而意無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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