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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 更新时间:2024-07-04 08:38:22

?作者:徐剛踏草做秧田,接下來我們就來聊聊關于?以下内容大家不妨參考一二希望能幫到您!

(光明文化周末大觀版)1

作者:徐剛

踏草做秧田

在我的家鄉,“踏草”是農事中的一個專有名詞。把做秧田的地裡已翻耕過的草頭——苜蓿是也,踏進泥裡,同時又能碾壓泥塊使之細小,是為踏草。這是做秧田時,唯一允許我們這幫頑童參與的農活。

看着農人在地裡排一字長蛇陣,男人一律短褲,女人着長褲,又說又笑地踏草,豈不快活?于是我和生民幾個玩伴也下田,把草往泥裡踏,似乎并不難。不料,一腳下去泥漿噴射而出,把一條短褲弄得全是爛泥。另一腳下去,泥漿作細柱狀直直地飚出、落下,澆得我們滿頭滿臉,田野裡一片笑聲。農人的笑是放開的,和田地一樣寬闊,我們卻覺得丢人,怎麼連踏草都不會呢?直到這時,昌囝阿哥才告訴我們,踏草時先下右腳,腳指頭要攏緊,左腳要和右腳并齊。原來,踏草是個技術活。少小時看似簡單平常的農活,皆有科學和技術在。這樣的體會,形成了我不羁性格的另一面:不敢小視細節,并且敬仰平凡。

回想起來,踏草的前後經過其實絢麗多姿。這塊秧田原先種草頭,一田嫩草,碧綠可愛,農人在春耕前可以剪其嫩葉,做菜或和着糧食熬粥,一碗清香,美味可口。而草頭燒餅更是美食。平時就喜歡這成片的又嫩又綠的草頭,那嫩綠能滴出汁水來。過了不到一個月,草頭便開花,各色小花星羅棋布于綠草叢中。清晨,你能聞到陣陣清香,日上三竿時這香氣便消散了。然後是踏草的前奏:老牛耕地,把那嫩綠的草頭連着地塊,一起耕翻,接下來才有了前述踏草的場景,然後是稻作文明中最重要也是最富技術含量的“做秧田”。

秧田是育秧之地,是決定一季水稻豐收與否之根本所在,然後是婦人拔秧,移栽至水稻田。秧田、稻田非一田也。

我在寫作鄉土題材時,曾經對“做秧田”的“做”字反複思量。老一輩崇明農人對農事、生活的用詞,富古意,多詩意。“做”,是在創造性的勞動中,打造一件作品,包含着反複、耐心、愛心,傾注着汗水。做秧田要從削田沿開始。田沿,秧田四周埂岸邊沿是也。農人用鐵鎝把田沿削平,再三規整。沒有一塊莊稼地像秧田一樣,把粗一點的泥塊拍得稀碎,拍碎之後再耘平耥細,細成沙,像豆沙。在秧田裡反複耘耥的都是壯勞力、好把式。不厭其煩,細益求細,一畦一畦,一平如鏡,可以看見細碎的泥土如沙子一般平靜。放水開田後,它們淹沒在一層淺淺的清水下,春風蕩漾,水波粼粼,像一匹絲綢飄落到了秧田裡。那不是農人在大地上以水和土為基本材料,在農具參與下的手工制作嗎?

有畫家畫過江南農人的秧田嗎?

曠野不在乎有沒有畫作,有沒有禮贊,它隻是靜靜地敞開着大地的美好。“大地是湧現者和守護者。大地獨立而不待,自然而不刻意,健行而不知疲憊。”“作品讓大地成為大地。”(海德格爾語)

做好秧田的昌囝阿哥,上了埂岸到河邊洗好腳,便穿上了草鞋。他在田埂上查看生産隊裡别的田塊的春耕,他像個巡視者。明天早上,他要去秧田撒種。

蝼蛄與蚯蚓

寒冷的冬天過後,當厚厚的積雪漸漸變薄,然後消失,消失于土壤之中,便迎來放水開田這一重要的日子。當民溝的水汩汩流出,冒着雪白的水花,流進農田,能聽見耕過的農田裡隆起的土塊發出“滋滋滋滋”的吸水聲,以及我輩頑童的歡呼聲:“放水啦!”民溝裡的水連通着豎河、橫河,源源不斷地湧進地裡。這時候,冬眠在雪被下、土地中的蝼蛄們,便努力爬到土坷垃的高處,四望皆水,惶惶不安。

四鄰八舍成群結隊的鴨子們,不知從何處得到的指令,“嘎嘎”而至,撲向水田,蝼蛄們逃無可逃,鴨子們飽餐而去。其實,我對蝼蛄多少是有些留戀的,因為蝼蛄聲是我童年時能聽見的許多種鳴聲之一,它的特點是單調,長音,比蟋蟀聲還要低幽,聽着聽着便聽出了它的寂寞。母親早工夜工地在地裡幹活,屋裡隻有我一人,漸漸地,覺得它的歌聲要比蟋蟀好聽。品元伯告訴我,蝼蛄性寒,可以入藥。它常年鑽在地下,隻在傍晚和淩晨爬到地面活動,日出時又蟄伏,繼續打洞,洞套洞,洞連洞,有育嬰洞,有儲物洞。其掘洞之害雖然不可原諒,卻讓人看見一種卑微生命的生存技巧,心裡時常拷問:“它有生存的權利嗎?”

大學畢業後讀到周作人的散文,其中恰有蚯蚓、蝼蛄語,甚妙:“案崔豹古今注雲:‘蚯蚓一名蜿蟮,一名曲蟮,善長吟于地中,江東謂為歌女,或謂鳴砌。’由此可見蚯蚓歌吟之說古時已有,雖然事實上并不如此,鄉間有俗諺其原語不盡記憶,大意雲,蝼蛄叫了一世,卻被曲蟮得了名聲。”崇明農人亦稱蚯蚓為曲蟮,但似乎無蚯蚓歌吟的誤解。他們常說的是:“蝼蛄叫夜,曲蟮耕地。”鄉間還有一種說法,曲蟮多的年景是好年景,風調雨順故也,農田裡的耕作辛勞有曲蟮之功在:“它在幫我們耕田呐!”還有老者,不允許挖蚯蚓喂鴨子:“它比你家鴨子值錢太多了!”雖然沒有更多的叙述,這兩句話卻道出了蚯蚓與中國農耕文明的關系,與人類生存的關系。周作人寫道:“英國的懷德在《色耳彭的自然史》中,于一七七七年寫給巴林頓第三十五信中說及蚯蚓的重大的工作,它掘地鑽孔,把泥土弄松,使得雨水能沁入,樹根能生長,又将稻草、樹葉拖入土中,其最重要者,則是從地下抛上無數的土塊來,此即所謂曲蟮糞,是植物的好肥料。”懷德的結論是:“土地假如沒有蚯蚓,則将成為冷,硬,缺少發酵,因此也将不毛了。”

蚯蚓得到了人類的尊重。非能長袖善舞也,是悄然的默默無聞的地底下的勞作。

人類面臨的孤獨與痛苦之一,就是蚯蚓日漸稀少,蝼蛄亦然。

猶記得童年夏日雨後,天上有虹,光腳在田埂上閑逛的我們,會偶遇閑逛的蚯蚓。身後是東宅上才元好公的大聲吆喝:

“别踩着那曲蟮!”

簸箕和撒種者

把去年秋天的稻谷反複揀選,揀選那些籽實飽滿的作為種子,悉心地保存好。清明之前,先是浸種,待稻種吸足水分,再将其移入土坑中,灑水,其上覆蓋一層厚厚的稻草,利用土坑中的地熱、地氣催芽。三五天後揭開稻草層,稻種已出芽,一點小芽,嫩芽,生生不息的芽,農人稱之為“芽嘴”。

接下來就是撒種開秧田。對于農人和土地來說,這是一個節日,盛大的節日。撒種者左臂彎裡夾着放稻種的簸箕,一邊在秧田裡後退,一邊目測四方,撚起一撮稻種,用手腕的力量,如天女散花一般均勻地撒落秧田。這裡所說的均勻,是憑着經驗和感覺,以及對這塊秧田的了解,且在緩步後退的行動中完成,難矣!

這裡,先要說一種農具——簸箕,有蘆葦編的,有竹編的,大小不一,農家必備,一般用作清掃垃圾或盛放雜物用。作為農具的簸箕,參與做秧田是它少有的高光時刻,因此要經過農人嚴格的挑選。它必須是竹編的,不能有一點毛刺,光潔且大小适中。現在想來,平底、圓弧狀的簸箕在任何時候都是甯靜的。“器具的圓融和諧,器具那栖止于自身之中的甯靜,就在于它的穩靠性。”(海德格爾語)簸箕的穩靠性和撒種人雙腳踩進秧田、小心翼翼地緩步後退的穩靠性相融合,将撒種的勞作集中在那手指的撚動中,觀望者、田野、雞犬,一切都是甯靜的。

撒種的是村裡公認的好把式昌囝阿哥,我負責在田埂上轟雞鴨,不準它們靠近秧田。昌囝阿哥先點上一支煙,才元好公把裝上了稻種的簸箕遞給他,他夾在左臂彎裡,輕手輕腳地走進秧田,開始撒種,是往空中抛出去再落下的撒種法,以後得知這叫抛物線。隻見他一邊後退,緩步輕移,在目光的指引下,把稻種從左到右、從前到後,在右手的大拇指、食指、中指的撚動中,撒向空中,落進秧田,有小小的水花濺起,幾無聲息。所有的動作都是一氣呵成,他在秧田裡自由而有規律地、輕柔地一邊撒種、一邊後退的姿态,是勞作的旋律,是農人的優雅,有着創制一件作品的自豪。這個過程中,在田埂上觀望的農人鴉雀無聲。他自己已成了作品的一部分,他屬于大地。

撒完一畦,昌囝阿哥走上田埂坐下稍事休息。鄰家大嫂會遞上一杯熱茶——崇明農家的楊樹葉茶,品元伯會遞上一支煙,點上火。此時,沒有大聲的贊美,隻有老農們“啧啧”的贊歎。我為頑童時,這是少有的安靜時光,我為昌囝阿哥在秧田裡的勞作而感動,于今回想,那些抛起又落下的稻種,是天地之間的連接,而在秧田裡後退的輕盈的腳步,是我見到的最早的舞步,沾着泥與水的舞步。田野裡的大塊文章,農人的作品由是而成。我還問過阿哥:“為什麼要用手指在簸箕裡撚動稻種呢?”“這樣能知道要撒的稻種的多少,心裡有數。”簡單的一句話,讓我琢磨了好多年,那是心的觸摸,心手相連,否則何來抛物的美、均勻的美、移步的美?

十天半月之後,大地上的奇迹出現了:一畦一畦的秧田變成了嫩綠色。這是檢驗昌囝阿哥撒種本事的時刻。老農們轉了一圈又一圈,衆口一詞。沒有一個邊邊角角是缺秧的,整塊秧田沒有一處“癞痢頭”。

這是完美無缺的作品。

這是豐收的好兆頭。

《光明日報》( 2022年02月18日15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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