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春節，大家聽聞了太多傷心的人間故事，大概也需要一些治愈的，溫暖的瞬間。比如這一部《空鏡子》，講了一個家庭的悲歡離合，沒有太多曲折離奇，卻很打動人心。也是這麼多年後才知道，那平凡的生活，平淡的親情，有多麼珍貴。真希望所有人都能像片尾曲唱的那樣，“親愛的我永遠祝福你，好人就有好夢。”

90年代初的《渴望》甫一播出萬人空巷，開啟了國産家庭劇的潮流。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這類劇都喜歡用一代人的悲歡離合來映照時代的起起伏伏。直到2001年，楊亞洲的《空鏡子》像一股清流湧來，沒有階級矛盾婆媳争執中年危機，整部電視劇都如同一支散文，将平凡生活娓娓道來。像含一枚橄榄，經過時間緩慢的咀嚼，那一絲回甘淡然而又悠長。這是慢性子的人，才能覺出的滋味。

《空鏡子》根據同名小說改編，原著作者是戲劇大家曹禺的女兒，萬方。20集都圍繞着住在北京白塔寺旁邊的一家人展開，小陶虹跟牛莉演了一對姐妹，如同鏡中人看着相似兩個人的人生軌迹卻截然相反。

牛莉演姐姐孫麗，漂亮聰明，野心勃勃。她不甘于過小胡同裡的逼仄生活，愛過很多人但都不是她的最終歸宿，隻是成為跳闆，幫助她通向更高階的生活。

小陶虹演妹妹孫燕，純樸善良，沒什麼太大理想總被家人推着走。生活裡也是缺心眼，遇到什麼事兒都是沖着鏡頭呵呵一樂，不會算計。

不知為何，生在南方的陶虹演起北京大妞，是特别得心應手。她的另一個經典形象就是《陽光燦爛的日子》裡于北蓓，熱情奔放大寫的飒爽。

故事看起來是雙線，實際主線一直都是妹妹孫燕。第一集就是以她的自述開始，“這是我姐姐叫孫麗，這就是我叫孫燕，你們瞧我姐多好看啊……我要是有我姐一半就好了。不過說這話也沒什麼用，人生下來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

許亞軍飾演的馬黎明，是跟兩姐妹胡同院兒裡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總是油嘴滑舌沒個正經，常被兩姐妹一起嫌棄。

馬黎明一開始死心塌地愛着姐姐孫麗，經曆了無數次的被嫌棄被利用，他對孫麗的感情漸漸瓦解。牢獄之災後，孫麗棄他而去，隻有孫燕善意地照顧他與奶奶的生活，他才明白孫燕這樣踏踏實實的生活有多可貴。

這部劇也成了許亞軍顔值的最高峰，他跟牛莉真是萬般相配啊！可惜的是，劇裡兩個人最後也沒有走到一塊，隻留下曾經滄海難為水的唏噓。

孫燕也一直不懂自己的可貴。姐姐才是她憧憬羨慕的偶像，以緻後來的姐夫張波也成了她憧憬的理想對象。姐姐離婚後，還願意一直照料姐夫與侄子嘟嘟的生活。

跟姐姐比起來，她總是很自卑又容易自責，生活一再陷入窘境。比如姐夫張波是個知識分子，溫文爾雅。偏偏同事給孫燕介紹的相親對象是姜武演的潘樹林。一介莽夫，沒什麼文化又愛動粗。

最極緻一場對比戲是，姐姐帶着姐夫張波，妹妹帶着潘樹林一起去聽交響音樂會。姐夫跟姐姐席間談笑風生，妹妹身旁的潘樹林卻睡着了，姐姐跟姐夫輕視一笑，孫燕為此大為惱火。

所以後來她甩了潘樹林，選擇了當老師的翟志剛。何冰也是演活了這個怯懦又虛僞的丈夫。總是小肚雞腸斤斤計較，最極品的是，明明是他有生育問題，卻不敢承認，非讓孫燕背鍋。

兩姐妹的爸爸媽媽也很出彩。彭玉跟馬恩然兩個都是老戲骨，愛唠叨的母親與沉默穩重的父親都躍然鏡上，二老後來也經常在家庭劇裡出演各家父母。

東京電影節影帝王千源還在這劇裡客串演了一個娘娘腔，出場不多但也讓人印象深刻。

與普通家庭劇的近身切入不同，《空鏡子》用了一種旁觀者的疏離視角。

戲裡大部分時候都是冬天，太陽像個鴨蛋黃，昏昏沉沉暈出油光卻沒有溫度。北海的紅牆、春天的狂風、冬天的積雪、清晨的鐘聲和鴿哨、晨練的老太太、滿街交錯的大公共，是故事裡模糊的風景，是記憶裡駁雜的底色。

導演楊亞洲也偏愛用遠視平抑的鏡頭，兩個人在街邊說着話，我們遠遠地看着聽着。汽車在我們的視線裡來來去去，他們倆若隐若現，好像稍不留意就會不見蹤影。

劇裡的配樂也像大風裡飄來的渺渺遺音，聽着就讓人不覺陷入往日回憶，作曲家王憲也由此拿下飛天獎最佳音樂。

看着他們在鏡頭前悉悉索索喝湯，嘈嘈切切炒菜，喜怒哀樂就像豬肉摻粉條，一鍋亂炖。稀裡糊塗的滋味，嘗一口總想落淚。

生活兜兜轉轉，姐妹倆都結了婚又離了婚。姐姐抛下孩子準備隻身回美國重新闖蕩。妹妹卻重新邂逅了初戀潘樹林。對姐夫的精神迷戀煙消雲散之後，孫燕意識到，自己的生活終究是平凡又瑣碎。

最後一集，潘樹林跟孫燕樂呵呵地站在公交站台。潘樹林感慨：“我覺得人小時候特别好特别幸福無憂無慮的，人長大了還不會不會有幸福？”孫燕笑眯眯地說：“我說有。”“比如呢？”“比如啊，比如這會兒。就兩個人能說說心裡話能相互理解。”潘樹林點頭：“你說得對，兩個挺有緣分的人在一起挺幸福的。”

這一幕，會讓我想起另一部電影《美麗新世界》。也是小陶虹跟姜武搭檔，姜武一直是那麼憨傻耿直，而小陶虹一會是上海紅塵裡的精明小阿姨，一會是北京胡同裡的傻大妞。然而無論這個女人是傻還是聰明，混沌生活裡，她都隻能與姜武這樣的楞直男人，相依為命。

《美麗新世界》裡，兩人相擁在雨中。

《空鏡子》裡，兩人相挽在陋室。

故事的最後，父親走了，姐妹倆陪着母親孩子一起包餃子。孫燕的畫外音響起：“天真藍，真幹淨真透亮，真像一面鏡子，雖然看不見自己，可我知道鏡子照着我們每一個人和發生的事兒，我真想和大夥兒說，咱們好好過，互相幫助互相愛護這樣多好啊，你們說是不是？”

劇終，片尾曲黑鴨子合唱團的《好人好夢》響起，“親愛的我永遠祝福你，好人就有好夢。”隻能說，楊亞洲是很偏愛妹妹孫燕的，她雖然糊塗又笨拙，但又是一步一個腳印，始終如一地堅強生活，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幸福。

馬東講刻舟求劍這個成語很到位，“在流動中生活，我們常常忘記自己是在一條河上，而特别容易記得自己是在一條船上。”姐姐是那個一心想撈出寶劍的人，堅持追逐理想愛情不肯妥協，而妹妹則是順水而下不斷與人生的遺憾和解，平淡流轉的生活裡收獲的，也是一種愛。

“人生路上步履不停，為何總是慢一拍”。 《空鏡子》是慢的，楊亞洲也是慢的。多年來他都隻是專心地拍着這樣平淡的家庭劇，不灑狗血也不立豐碑。他的劇并不是家庭劇中的主流類型，卻在細微之處讓人們看見平凡之中流失的美。

這個春節，不如就放慢腳步，看這樣一部慢性子的電視劇，撿回慌亂中落下的舊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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