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裡的蒲公英

文李春玲

喜歡春天，不僅喜歡春天裡的桃紅柳綠燕飛蝶舞，更喜歡春天裡的各種野菜。野菜是大自然最美妙的饋贈，這些小小生命，處處生長，草叢裡，石縫中，溝渠裡，道路旁，小區綠化帶裡，農家小院裡随處可見。它們的成長不需要絲毫呵護，不需要任何營養，隻要春風一吹，它們就蘇醒過來，舒展腰肢，努力的生長，為大地增綠，為味蕾增香。

在所有的野菜裡面，我最喜歡蒲公英。因為它像菊花一樣金黃，像雪花一樣潔白，像向日葵一樣朝着太陽綻放。它們時而像金燦燦的星星一樣調皮地眨着眼睛，時而又像小仙女一樣翩翩起舞，可愛極了。花開完了，又變成了一個個可愛的小白球，被風一吹，降落傘一樣的種子，便自由自在地帶着夢想去新的地方安家落戶了。每每看到這朵朵綻放的小黃花，我的心頭就會蕩開一段溫暖的記憶。

在物質相對匮乏的七十年代初，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野菜是鄉村飯桌上的主要蔬菜，坡裡随處可見挖野菜的婦女和孩子。所以，要想挖到野菜，一般要去離村子很遠的地方去挖。從五六歲開始，父親就讓我跟着大姐去挖野菜。年年挖，天天挖，我都有點厭煩了。我打心裡不喜歡挖野菜，因為挖野菜費時費力，有時跑很遠的路，也不一定挖到，尤其是看到别的小夥伴放學後在胡同裡跳房子玩石子踢毽子，我就更不願意去挖野菜了，即使跟着大姐去了也消極怠工，到處摘花追鳥，往河裡扔土坷垃打水漂玩，天黑回家怕挨訓，就逼着大姐把她籃子的菜勻一半給我。

如此幾天下來，我的劣迹很快就暴露了，父親狠狠地批評了我，弄虛作假搶大姐菜的不良行為，并三令五申，放學後，必須去挖野菜，如果再調皮搗蛋，就不用上學了，天天在家裡挖野菜。迫于父親的權威，從此下午放了學，我就挎着提籃，和大姐一塊去挖野菜，隻要能吃的就挖回家，奶奶再按照它們的用途分門别類的挑揀。挖回來的麥蒿、荠菜、苦菜子、曲曲芽、青青菜、面條菜，一般是放上面蒸巴拉子吃（粉蒸野菜）或涼拌當菜吃。唯有蒲公英例外，不直接吃，而是洗淨曬幹，放到一個小甕裡，等家裡有人牙疼上火或長疖子的時候泡水喝，冬天的時候奶奶也會隔三差五地拿出一些蒲公英放上鹽蒸窩頭給我們吃。

剛開始，我嫌苦不願意吃，奶奶告訴我，蒲公英生命力旺盛，春夏秋三季都能生長，既能當菜當飯吃，又能當茶當藥喝，是咱家的健康法寶，更是女人們的幸福花，吃了它，就沒病沒災的，越長越俊，像花一樣漂亮。一聽能變漂亮，我就不嫌苦了，每次都搶着吃，生怕吃少了，趕不上大姐二姐漂亮。吃了以後，我就迫不及待地去照鏡子，左看右看，發現鏡子裡還是那個黑黑的黃毛丫頭。我就去質問奶奶，說奶奶你騙人，我根本沒變漂亮。奶奶笑眯眯地告訴我，傻妮子，吃少了不管用，吃到十八歲才能變漂亮。

從此以後，我就乖乖地去挖野菜，尤其是想盡各種辦法去挖蒲公英回家，好讓奶奶冬天蒸蒲公英窩頭給我吃，我很期待十八歲時能變成像電影明星那樣的大美女。

但是我上小學三年級的那個冬天，奶奶一次蒲公英窩頭也沒蒸，我饞極了，一邊抱怨奶奶摳門，一邊跑到奶奶屋裡掀開甕蓋一看，裡面一點蒲公英也沒有了。我就去問奶奶蒲公英都哪裡去了？奶奶告訴我，前街上的趙大娘乳房上長了個疖子，給她送去一些，再就是今年冬天沒下雪，村子裡感冒發燒嗓子疼的人太多，都送人了。我聽了很不高興，大聲地指責奶奶說，就不應該給他們這些人，我和姐姐去挖野菜的時候，他們的孩子都在家裡玩，姐姐為挖野菜都被蛇咬傷了，到現在傷疤還在呢！憑啥有病了就來咱家要，不勞而獲，不值得同情。

奶奶把我拉到懷裡，和言細語地告訴我：“孩子，為人要善良，都鄉裡鄉親的，就應該互相幫襯，誰還沒有個難處，不要斤斤計較别人家的事，咱隻管摸着良心做事，能幫就幫，再說春天很快就來了，馬上就有野菜了，到時候咱再去挖，做人不要吝惜力氣，力氣是攢不住的，但咱走的路行的好，天上的神仙都會看得見記得住。”

雖然當時懵懵懂懂的，但覺得奶奶說的似乎有些道理，我也就不再明目張膽地指責抱怨了。

為了保住俺家的蒲公英不被别人分割，我“暗生一計”，以後每年，我不但自己積極主動地去挖蒲公英，并說服我的小夥伴們一起去挖。因為我有挖野菜的經曆，大娘嬸子們也都願意讓我領着他們的孩子去挖野菜，隊伍最壯大的時候有十五六個呢，他們都樂意聽從我的指揮，我成了名副其實的“孩子頭”。

這孩子頭不好當，五年級的時候，大人們都三令五申不讓去河灘那裡挖野菜了，傳說，鄰村裡有個小女孩去河灘挖野菜，被一個十八九歲的二流子驅趕到樹林裡糟蹋了。剛開始聽了我們都很害怕，就不再去河灘挖野菜了。

可是日子久了，村子附近實在挖不着蒲公英了，一個周末下午，我懷着僥幸心理，偷偷約上五個大膽的小夥伴們又跑到河灘裡去挖野菜。

到了那裡一看，哇，好多蒲公英啊，我們歡天喜地挖起來，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我們六個挎着滿滿的菜籃子正興沖沖地往家走，突然，一個蓬頭垢面的高大男子背着個糞筐攔住了我們，他不說話，隻是用兩根長長的柳樹枝惡狠狠地指指我們，再指指河東邊的樹林，示意我們進樹林。

大家都很緊張，一個勁地看我，當時，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一個箭步跑到小夥伴們身前，大聲對那個人說：“你做的壞事，大家都知道，俺們就是公安局派來，引你出來逮捕你的，不信，你回頭看看，河沿上是不是有人？”

在他回頭的一刹那，我對小夥伴們說：“快跑”。

就這樣，我一邊跑一邊領着小夥伴大聲喊：公安局叔叔快來抓壞蛋啊，大壞蛋已經被我們引出來了。”

一口氣跑到村口，發現并沒有人追來，我們就這樣成功的化險為夷了。經曆這件事以後，村裡老老少少都誇我機智聰明呢。後來聽說，那個人因為猥亵女孩被抓了。

在外地當兵的大哥回家探親聽說了這件事，直誇我勇敢機智幹得漂亮！還特意給我封了個“挖菜女将軍”稱号，我聽了，别提多得意了。

蒲公英年年開花，我也一天天長大。十八歲那年暑假，在為我考上某财會學校的家庭慶祝會上，父親送我一本粉紅色的筆記本，扉頁上，給我贈言：“願你做一株蒲公英，不怕風吹雨打，到處生根發芽，無私奉獻社會，永遠綻放仁愛和光華！”八十多歲的奶奶也把我拉到鏡子前，說，孩子，你看看，你多俊啊。我說，哪有啊，奶奶，我長得很一般啊！奶奶說，俊，俺孫女很俊，學習好，心眼好，樂于助人，得了那麼多獎狀，從裡到外都俊呢。以後到外地求學，不但要學會照顧自己，更要力所能及的幫助别人，助人就是助己啊！

就這樣，我像一株蒲公英一樣，坐上了“家風”的列車，開始了我求學上班追夢築夢的人生征程。這些年工作單位換了好幾個，家搬了好多次，唯一不變的是對蒲公英的熱愛。

這些年，我把奶奶和娘“家傳”蒲公英的吃法和做法發揚光大，不僅學會了蒸蒲公英窩頭、涼拌蒲公英、粉蒸蒲公英、蛋炒蒲公英花、包蒲公英肉的素的水餃或蒸包、烙蒲公英酥餅、做蒲公英餡餅，還無師自通地學會了炒蒲公英茶。特别值得炫耀的是，親戚朋友們喝了我炒的蒲公英茶都說好，年年都來索要，雖然炒一次蒲公英茶累得胳膊疼好多天，但我總是樂此不疲，有求必應，還經常指揮先生兒子齊上陣。先生和兒子總是打趣說：“你媽就是蒲公英仙女，來咱家拯救咱們的，咱不吃蒲公英誰吃？咱不幫着她炒蒲公英茶濟世救人誰幫？”

哥哥姐姐們也經常說，咱家“老小”越大越像奶奶了，天生菩薩心腸，喜歡幫助别人，喜歡研究美食，但凡做點好吃的就到處顯擺，還“好為人師”的教人做，遇上個别教不會的，還非得做好去給人家送，天生操心受累的命。每次聽了，我總是高興的對鏡自戀，發現我真的越來越像奶奶了。

又是一年春來到，我躬身傾聽蒲公英呢喃的花語，用心體味着蒲公英年複一年，自生自長，花開花落，默默無聞，無私奉獻的生命狀态，油然而生的一種溫暖和感動，一直充盈着我的心胸，久久不能平靜……（3062字）

李春玲，中國電力作協會員，山東省作協會員，山東省散文學會會員。近年來，有30多篇作品獲國家級、省市級征文獎。作品散見于《中國能源報》《中國電力報》《班組天地》《脊梁》《國家電網報》《當代電力文化雜志》《亮報》《山東文學》《人民代表報》《菲律賓商報》《泰國中華日報》《安徽日報》《市場星報》《南京大學報》《山東大學報》《石家莊日報》《山東工人報》《山東能源報》《甘肅工人報》等紙媒。

壹點号向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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