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香港回歸25年間，港劇是内地觀衆探知香港文化的窗口，香港演員便是窗邊的講述者。戲中，他們以角色動情演繹香港變遷，向内地娓娓道來香港故事；生活中，他們也親身感受着國家的日新月異，用心懷抱内地。

滄海浮沉随浪，戲中盡攬；今朝韶華共賞，此情依舊。香港回歸25周年之際，新京報獨家策劃專訪14位香港演員，他們中有些人如今依然堅守在電視業一線，有些人則過上了低調平凡的生活。但他們都是香港回歸的重要幕前見證者。通過他們的動人講述，我們試圖重溫香港電視劇最珍貴的黃金年代，喚起兩地血脈相通的情感共鳴。

新京報文娛×新京報動新聞聯合出品

提起湯鎮業，繞不開當年由邵逸夫親自贈名的“無線五虎将”（黃日華、劉德華、苗僑偉、梁朝偉、湯鎮業）。近四十年時光荏苒，“五虎将”早已找到各自事業和人生的道路，屬于湯鎮業的那一份交織着“兩地情”——他在香港成名，四十多歲時把工作的重心轉到内地；他太太是青島人，但很多親人生活在香港，所以經常兩地穿梭。他因此見識了兩地影視制作的不同，也見證了大時代裡兩地的變化……

回顧這些年的演藝經曆，湯鎮業覺得不管在哪裡工作，演員最重要的就是保持專業度，無論正派反派、主角配角都要認真對待。他慶幸自己在内地演戲再困難都堅持用普通話對白，而沒有說“1234567”代替，從而背負上“數字演員”的罵名；他也遇到過流量演員話語權大過導演的劇組，但這種情況正在逐漸好轉，近年來在内地拍的戲都更注重品質，“始終制作才是最重要的。”

這幾年，湯鎮業将事業重心更多放到了内地。 受訪者供圖

當年的“無線五虎将”如今都已進入耳順之年，他們在上世紀90年代和2007年的兩次大銀幕重聚合作令不少影迷至今回味。回首當年情，湯鎮業笑着感慨拍電影《五虎将之決裂》時大家喜歡談論的是未來事業規劃，重聚拍《兄弟之生死同盟》時就變得愛聊家庭生活，“現在就看誰先升級當爺爺，不是苗僑偉先抱孫子，就是我了”。

多年不變五虎情

以前聊事業發展，現在比誰先當爺爺

1983年的《歡樂今宵》舞台上，五位新晉小生合體表演了“胸口碎大石”等雜技節目，得到TVB“掌門人”邵逸夫送出的外号“無線五虎将”。兩年後因為續約、出走等問題，“無線五虎将”成了昙花一現的組合，但分開後他們走出了各自精彩的演藝道路。後來，曾志偉策劃過兩次“五虎将”的大銀幕重聚，分别是1991年的電影《五虎将之決裂》和2007年的電影《兄弟之生死同盟》。湯鎮業憑借《五虎将之決裂》裡的反派角色“反骨東”獲得了第11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提名，最後惜敗于《五億探長雷洛傳》的關海山。

在電影《五虎将之決裂》中，湯鎮業飾演反派反骨東。

湯鎮業從不介意演反派和演配角。他出道不久就在當時大火的電視劇《香城浪子》（1982）裡演過反派男二号，男一号是黃日華。他有自己的一套理論，認為演反派甚至更加過瘾。“幾乎所有的影視劇都是這樣：反派從一開始就壓制正派，直到快結束了才會輸掉，觀衆喜歡看的就是這種反差和反轉。如果正派一出場就穩占上風，一直壓着反派，整個戲就不好看了。我覺得演反派有反派的好，從開始到快結束前，戲的重心其實都是在反派身上，有發揮空間。”因此，他當年對《五虎将之決裂》裡的“反骨東”欣然接受，并很享受地去表演。

“那部戲（《五虎将之決裂》）每個角色都設計得非常好，真正形成了五個人的遊戲。幾十年後再看，依然會覺得那是一部精彩的電影。而且那部戲是我一個人打他們四個，多過瘾啊，哈哈！”他回憶起《五虎将之決裂》結尾酒店裡的打戲是在新加坡拍的，連續七八天從早拍到晚，自己既要跟黃日華打得精彩，又要保持在人物的精神世界裡，很累也很興奮。他印象很深的是和苗僑偉扭打墜樓的戲，吊着威亞從七八層樓掉下來，他倆親身上陣拍了三遍才過。當時處在“反骨東”癫狂的狀态裡沒什麼感覺，事後他回想起來很後怕。

《五虎将之決裂》上映16年後，曾志偉再度策劃了一部“五虎将”重聚電影《兄弟之生死同盟》。這次梁朝偉遺憾缺席，換成了陳奕迅。“但是我們也演得很開心，因為難得有機會在一起拍戲。”湯鎮業說，兩次重聚大家所處的人生階段不一樣，在一起的感覺也有所不同。拍《五虎将之決裂》是大家都在事業上奮力拼搏的時候，生活上簡單得多，拍戲之外喜歡開開玩笑，聊一下事業上的計劃。到了拍《兄弟之生死同盟》的時候，聊天話題換成了家庭生活。“劉德華那時候還沒有結婚，但有女朋友了。我跟苗僑偉、黃日華都結婚有孩子了，當了父親就跟以前很不一樣了，喜歡聊孩子教育啊等等。”

電影《兄弟之生死同盟》中，湯鎮業與劉德華再合作。

再到現在，“五虎将”裡最年輕的梁朝偉都已經60歲了，他們各自經曆了不同的人生，對待生活的态度也不一樣了。但有時候還是會互相關心互相比較的，比如會關注誰的孩子多大，有沒有結婚這些非常傳統而接地氣的話題。“我最大的孩子快三十歲了，苗僑偉的孩子剛剛過了三十歲，那麼‘五虎’裡邊不是他先抱孫就是我先抱孫了，哈哈哈。”

難分難解内地緣

再難也講普通話對白，不做“數字演員”

湯鎮業的哥哥湯鎮宗，上世紀90年代初因出演《封神榜》《外來妹》《雪山飛狐》等電視劇被内地觀衆熟知。這幾部劇的出品方最初都希望邀請湯鎮業出演，他檔期不合适推薦了自己的哥哥。這一決定無意中使得湯鎮宗成了最早北上給内地觀衆留下深刻印象的香港演員。湯鎮業表示，當年真的不知道内地市場有那麼大，檔期很忙的情況下自己肯定會緊着先完成香港的戲約，把到内地的戲約推薦給哥哥，希望他能有好的機會。“不推薦他推薦誰，肯定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湯鎮業（左）與哥哥湯鎮宗（右）。 圖片來自其微博

哥哥因為電視劇《外來妹》在内地走紅多年後，湯鎮業才北上接演了第一部内地電視劇《天下第一》（2004）。他在這部由王晶監制的古裝武俠劇裡飾演富可敵國的萬三千，一個有着悲劇結局的喜劇人物。2008年與青島籍的太太文靜成婚後，他更是把事業的重心放到了内地。2011年，他在楊幂、馮紹峰主演的電視劇《宮鎖心玉》中飾演康熙皇帝，勾起了不少觀衆對港劇黃金時代的“回憶殺”。此後很多内地出品或内地與香港合拍的影視劇裡，經常能看到他的身影，比如電視劇《卧底歸來》裡的“九爺”、電影《追龍》裡的顔童等。

電視劇《宮鎖心玉》中，湯鎮業（左）飾演康熙皇帝。

湯鎮業參演電影《追龍》。

談及在内地演戲的經驗，湯鎮業和更早進入内地的哥哥湯鎮宗有個共識——無論自己普通話說得有多麼差勁，在内地的劇組一定要用普通話講對白。他們認為這是對内地制作團隊和内地演員的尊重，也是演員的基本素養。“講得不好不要怕别人笑話。你需要讓對手戲的演員知道你講的對白是什麼内容，他才能及時做出正确的反應。就算後期有配音，我們拍的時候也一定要把該講的台詞用普通話講出來，盡最大努力做好演員的本分。因為同樣的意思，用普通話說可能是8個字，說粵語可能10個字。配音是需要對口型的，說粵語的話多出來的兩個字怎麼辦？”

之前有人跟他和湯鎮宗建議過，既然說普通話台詞很困難就沒有必要那麼較真，因為現實中有很多演員演戲是不記台詞的，說“1234567”保持對白的時長就可以了，可以靠後期配音來補救。但他們哥倆完全不認同這種方式，覺得要是這麼做了，以前看過他們戲的人肯定會嘲笑他們變成了“數字演員”，這是很丢臉、很沒面子的事情。“幸好當初沒有靠念數字去演戲，不然就要一輩子背負‘數字演員’的罵名了。所以我們當初的想法是對的，再難都要用普通話說台詞。”

湯鎮業在内地劇組也見到過一些“怪現象”，比如有的年輕流量藝人拍戲時會帶很多人的團隊随行，對待同行态度倨傲，有時候在劇組比導演更有話語權。“演戲别說交流了，我們都不敢多嘴的。有的戲導演覺得不行也不敢說，因為有些年輕藝人粉絲量大，就是所謂的有流量嘛。我還聽說過導演不能換演員，隻有演員換導演的。”

但這種“流量為王”的情況已經逐漸好轉，近年來他在内地拍的戲都很注重品質。比如由管虎監制的電視劇《鬼吹燈之昆侖神宮》，導演的要求很嚴格，演員之間也合作默契，他們經常一起探讨怎樣才能把戲演得更出彩，“始終制作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走來感悟深

說起港人精神，最佩服周潤發和劉德華

身為“無線五虎将”之一，湯鎮業見證了港劇的輝煌年代。四十多歲開始他定居内地，日常奔波于兩地之間，演了不少内地出品或者兩地合拍影視劇，對于香港和内地影視制作、生活方式的異同深有感觸。在他看來，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港劇的輝煌源自市場優勢。當時香港的影視劇不僅可以銷售到内地播出，其海外市場也十分廣闊。但近些年内地影視行業崛起，不僅有龐大的國内市場作為支撐，像《甄嬛傳》《宮鎖心玉》等劇在海外同樣很受歡迎，港劇的市場優勢不再。

相比之下，目前内地影視劇的制作經費更充足，分工也更細緻清楚，服裝、道具、燈光都有專業的組别來負責。香港的影視劇制作業态和“五虎将”時期相比并沒有發生太大的改變，他們更追求效率、注重開源節流，在劇組每個人要做多個工種，演員有時候也需要負責自己的服裝和化裝。“好處是同樣拍一個電影或者影視劇，用香港的拍攝方法肯定比内地更便宜，起碼便宜三分之一。”但香港的本土市場畢竟有限，現在影視劇的制作規模越來越小，他認為香港影視行業如果跟内地緊密合作才會創造更多的機會。

湯鎮業這一代共有兄弟姐妹八人，大多仍在香港工作生活。他與妻子雖然定居内地多年，但疫情之前他經常因為工作、探親兩地跑。近年來他在内地從事電商直播的相關工作，對于手機的運用越來越熟練。“在内地生活必須學會手機網購。什麼都可以在網上買，東西又多又比線下實體店便宜。以前逛超市還要開車去自己挑好、買好運回家，現在網上下單快遞直接送家裡，不好的話還可以退換。還是很幸福的。”

已過花甲之年的湯鎮業，如今更注重養生，平常心面對各種問題。 受訪者供圖

63歲的湯鎮業表示，随着年齡的增長自己的生活習慣也發生了改變。“以前我經常喝酒應酬，現在基本上不喝酒了，應酬也少了，年紀大了應該更注意身體健康。什麼事情都不要看得那麼重，平常心去面對生活裡的各種問題。孩子能謀生就可以了，不求大富大貴，隻希望他們健康。最重要的是一家人過得安穩。”

回顧從參加TVB藝員訓練班以來的數十年演藝生涯，如果要問同行裡誰最能代表香港人的精神，湯鎮業認為有兩個人——一個是他的前輩兼偶像周潤發，另一個是當年同為“無線五虎将”的劉德華。湯鎮業說，他們身上有那種獅子山下一路打拼過來的精神，可以代表那一代的香港人。他也表示：“現在中國的強大，是上一代、上上一代打拼下來的，我們一定要珍惜。身為中國人一定要團結，把上一代留給我們的東西延續下去。”

同題問答

新京報：作為香港演員，你心中的港劇是什麼樣的？

湯鎮業：我在TVB演戲的時候，港劇可以賣到内地、可以賣到“新馬泰”（新加坡、馬來西亞、泰國），而内地電視劇行業當時還沒發展起來，是市場優勢造就了港劇的輝煌。現在這個優勢沒有了，港劇處在一個困難的時期。

新京報：在你看來，哪個角色最能代表港人精神？

湯鎮業：周潤發演的很多角色都能代表港人精神，比如《網中人》。

港劇《網中人》由周潤發主演。（右為任達華）

新京報：香港回歸25周年，你個人在生活或事業上最明顯的變化是什麼？

湯鎮業：我太太是青島人，我們生活在内地。但我的很多兄弟姐妹都在香港，我就經常兩地跑。但因為疫情的關系我現在已經有兩年多沒有回香港了，是我離開最長的一段時間，挺想念的。

新京報：你覺得在内地生活（或往來于香港與内地之間），最深刻的體會是？

湯鎮業：什麼都可以在手機上搞定，看新聞、看比賽、買東西，買票坐動車……現在我的整個生活習慣都改變了，假如手機丢了那真不知道怎麼辦。

新京報：學說普通話的過程中，有沒有印象最深刻的詞？

湯鎮業：有很多，比如“四”和“十”，需要發卷舌音的我都講不好。

新京報：來内地發展後，掌握了哪項新技能？

湯鎮業：學會了網購，網上下單直接送到家，很便宜，還可以退換，太方便了！

新京報：作為很多人的“回憶殺”，最想和當年的劇迷說什麼？

湯鎮業：小時候看我戲的觀衆，現在應該都成年了。疫情給大家的生活帶來了困難，但我們一定要做有責任感的中國人，要對社會做出一定的貢獻。

新京報：用一句話形容你現在的生活狀态？

湯鎮業：現在的我處于養生階段。年紀大了越來越注重身體健康，減少應酬，盡量保持心情愉悅。工作強度也有調整，争取半年工作半年休息。

新京報記者 楊蓮潔

首席編輯 吳冬妮

校對 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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