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有多愛扔扔扔,或許老年人就有多愛囤囤囤。
因為在物質匮乏的年代,“物盡其用”才是生活的準則。
物盡其用
Rules of life
你可能想象不到,爺爺奶奶到底有多愛囤東西。
前段時間,吉林長春有一個奶奶,因為喜歡收集家裡的東西,但孫女又不支持,于是将紙殼、瓶子、塑料袋等廢品,弄得整整齊齊,幹幹淨淨藏進衣櫃,被媒體拍成新聞上了熱搜。
圖源:抖音@大象新聞
不少網友表示“和我奶奶一樣”。
确實,因為曾經長期的物質匮乏,很多老人都舍不得扔東西,扔掉就會覺得很可惜。
在微博話題#老年人有多愛藏東西#裡,有的老人還留着年輕時的嫁妝、糧票、銅闆,甚至過期了幾十年的藥都還留着。
不過,這些跟趙湘源奶奶比起來,都是小巫見大巫。
她囤的東西細數有上萬件,其中不乏有幾十年曆史的肥皂、斷掉的娃娃腿、飲料瓶蓋、鍋碗瓢盆。
後來她的兒子還專門給這些東西辦了一個展覽,名字就叫做《物盡其用》。
這可不僅僅是一些已經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的“廢品”,也不僅僅是一個家庭的故事。
還有那個年代的生存之道,以及我們不曾了解過的,父母和爺爺奶奶輩的生活的痕迹。
趙湘源于1938年出生在湖南桃源。12歲時,跟随父母去往北京生活。
她父親畢業于黃埔軍校,做過軍官。因此在她15歲前,家裡的生活還比較富足,但在她15歲後家道中落,隻能靠母親做針線活掙點生活費。
前後生活的巨大反差,讓趙湘源真正明白生活的艱難和窮困的含義,她也因此養成了跟随一生的節儉的習慣。
在她剛成為母親那幾年,因為沒錢給孩子買新布,隻能将舊衣服改了之後穿。
怕别人說他們家窮,就把補丁的衣服穿在裡面,好一點的衣服穿在外面。
那時最時髦的是軍裝,為了讓兒子也穿上一件,她隻能拿廢舊的綠布來做,扣子用不要的牙膏蓋代替,牙膏皮則用來做五角星。
四五歲的兒子穿上後,高興壞了。
趙湘源喜歡買布頭,因為可以省下半尺布票,但真正用時又舍不得用尺寸大一點的布,想等孩子大一點了再用,可翻來覆去都沒用上,就堆在了櫃子裡。
平常隻要有一點夠長的線,趙湘源就喜歡卷起來放着。
隻是想着系個什麼東西時方便,但不知不覺就攢了很多。
在三接頭皮鞋代表着“封、資、修”的時代,過于漂亮的鞋子是沒法穿出去的,趙湘源沒敢留一雙。
後來看到家裡人把沒有穿壞的鞋扔掉時,她就想起那段艱苦的日子,鞋底磨出洞了,就在鞋底墊上結實的紙,再縫些破衣服做的鞋墊,勉強走路。
如果有不合适的鞋子她就送給别人穿,後來生活水平提高,也不好意思送了,最後保留下來當作一種念想。
除了身上穿的,生活中用的趙湘源也沒少攢。
她那些鍋碗瓢盆能擺滿一間屋,但最特别是那隻天藍色的搪瓷碗。
那時這種碗并不常見。她母親買來一隻放在最顯眼的地方,但從來不讓她拿來用,說隻有考上大學了才可以拿來吃飯。
出生不好的人考大學很難,她還是硬着頭皮考上了,每次拿着這隻碗去食堂吃飯,她就想到了母親的良苦用心。
不過大學畢業後,她母親過世,就再也沒有用過這隻碗了,隻有想母親的時候才拿出來看一看。
她還留了很多已經幹得硬邦邦的肥皂。上世紀60年代,買肥皂是需要票本的,每人每月供應半塊,多一點都沒有。
她能存下這麼多肥皂多虧了他們單位的單身小夥,因為他們總是把衣物拿回家給父母洗,所以就把購貨本給趙湘源去買肥皂,久而久之,她就存下了很多。
那時上海産的固本肥皂5毛6一條,北京産的長城牌肥皂4毛4一條。
兩種都好用,但為了節省1毛2,她還是喜歡買長城牌的肥皂。
後來經濟好轉不用購物本了,趙湘源還是喜歡用肥皂洗衣服,再用上搓衣闆,比洗衣機還洗得幹淨。
她很多同事買了洗衣機,就把不用的搓衣闆都送給了她。
她還有一堆大大小小的盆和桶,這些盆曾經每個用處都很大,除了當洗臉盆、洗菜盆、洗腳盆外,還要用來裝水。
洗菜的水澆花,洗衣服的水沖廁所。
要是有盆壞了,用膠條沾上還能繼續用。
趙湘源的公公和丈夫手很巧,家裡不少生活工具都是自己做的。
像煤鏟、小簸箕、掃帚、各式各樣的籃子、白鐵水桶、噴壺等等從買沒去商店裡買過。
不過,最精緻的要數她公公做的鳥籠子,是用竹竿子純手工做成的。
生活的不易,似乎給那個年代的人造就了一身的好手藝。
跟大多數老年人一樣,趙湘源也喜歡攢塑料瓶子。
不過她會把五顔六色的瓶子蓋全弄擰下來再賣。她說有時候特别想拿瓶蓋子做象棋,有各種顔色的,不寫字也能分出來。
同樣五顔六色的還有用完的牙膏、打火機、手表......
趙湘源剛結婚時,婆婆家養了各種季節的花。
那個年代買花盆是很貴的,她丈夫就用鐵模子做了很多花盆。
這種花盆不僅透氣性好,對花的生長也有好處,後來他們搬幾次家都沒舍得扔掉,連土都沒有扔。
這些椅子是她丈夫單位不要了,五元一把買回來的。家裡要是來客人,就拿這幾把椅子排成兩排,做成一張床。
她家的電視也是從黑白到彩色慢慢過渡的。
最開始那台小的黑白電視隻有小人書那麼大,因為便宜,還是自己裝的。
電視上經常會有雪花跳動,隻要拍一下就又好了。
後來他們終于買上了彩電,但發現圖像清晰了反而沒有什麼神秘感了。
比起房子,以上的這些東西,都隻能算是小物件。
趙湘源家有兩間瓦房,因為太老太破不得不拆掉。
她特意叮囑兒子将一磚一瓦、房屋框架、門和窗戶都保存了下來。
“大木料能改成小木料。磚頭可以砌内牆。”
有很多人問趙湘源,幹嘛存那麼多東西?其實她也沒想到幾十年能攢這麼多東西。原來這些東西大多,都是存在大門洞、防空洞裡, 到處都有,從來沒有集中看過。
她也知道很多東西其實沒用,但如果輕易丢棄那些看似還有用處的東西,就好像是對自己生命的背叛。
這種傾向在2002年她丈夫去世後變得更加不可控制。
在之後的幾年裡, 趙湘源幾乎是把自己埋葬在她積攢的舊物之中。
她就像是用自己收藏的東西,以及他們所承載的家庭記憶,給自己造了一個安全的“繭”,在裡面找到繼續生活的理由。
正如她在回憶錄裡說:“這許多物品不是标本,而是活過的生命。歲月給我們留下了這許多痕迹,但歲月也帶去了許多東西。我千方百計地留下這些東西,為的是要延續它們的生命。”
那時她積攢東西的習慣已經變得近乎病态。每次兒子和女兒去帶東西去看她,她總是把東西存起來,留着将來用。
每次幫她清理房間,扔掉一些她認為還可以用的東西,她則會發脾氣或者沉默不語。
而如果不清理,她的房間幾乎是一個無法坐人的垃圾站。
為了将母親從父親離世的痛苦中拉出來,宋冬決定給母親做一個展,用“藝術”的方式填補她内心的“空”。
他本來就是一個藝術家,現在把母親也轉換成一個藝術家的角色。或許隻有通過這個方式,才能治愈母親對“往昔”的病态執着,使她從記憶的魔咒中解脫出來,重新進入當下的生活。
2005年,這個藝術計劃正式啟動,趙湘源常常出現在展廳裡,在兒女們的協助下清點和整理那成千上萬件東西。
這項工程可不小,展出的不僅僅是一些舊物,連她們家的老房子都搬來了。
趙湘源很高興,她那些這輩子都用不上的東西,終于派上了用場,還對兒子說:“留着有用吧。"
在《物盡其用》的展覽現場,她時不時會指着一個玩具動物或是一雙舊鞋,告訴參觀者它們原來的主人是誰,以及有關這些東西的趣事,又或者告訴他們為什麼一直沒有扔掉。
年歲大的人會立馬認出這個或那個東西,埋藏在心底的記憶似乎一下被提升到了表面;年輕人則從這個陌生的世界,回憶起從父母或者祖父母那裡聽說過的點點滴滴。
這是趙湘源幾十年的回憶,也是他們那一代人的回憶,更是那個年代的生活哲學。
同時也是給宋冬父親的,不管是在北京還是紐約,在展廳的天窗上,宋冬都用霓虹燈寫下了一句話:
“爸,别擔心!我們和媽都挺好的。”
趙湘源愛動物,她常常給小區裡的近20隻流浪貓做飯,然後用洗幹淨的餐盒,送去樹林裡喂它們。
她要看到它們吃了才感到心安,否則徹夜難眠。
她心腸很好,看到受傷的麻雀也會帶回來養護,直到養好再放飛。
然而在2009年初,一件悲劇的事情發生了。
趙湘源家的院子裡有一棵大樹,一隻喜鵲的腳被卡在了樹皮上,苦苦掙紮着。
原本在照顧孫子的趙湘源看到後,便移過一把長梯,爬上去解救這隻鳥。
大概是在梯子上失去了平衡,或是梯子沒有支穩,她從梯子上跌了下去,受到緻命重傷。
當她兒子宋冬趕到現場時,她已經不能說話,但是嘴唇還在無聲地顫動。宋冬知道她想說什麼:那隻喜鵲還在樹上卡着。
他請前來調查的警察将鳥兒救了下來,并放飛到天空。
鳥兒活了,但趙湘源于兩小時後在醫院裡與世長辭。
或許,她已經完成将那些舊物留存的使命,被這隻喜鵲帶去與丈夫重聚了吧。
本文圖片主要源自:
書籍《物盡其用 老百姓的當代藝術》、
東京畫廊BTAP
版權歸原作者所有,侵删
[1]《物盡其用 老百姓的當代藝術》,巫鴻編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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