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林子(湖南人)
編輯:胖爺
也許每個人心裡,都有看似遙遠,卻又近在眼前的人和事。我想講述的,是一段與東莞有關的舊愛。
1998年,我和幾位要好的同學姐妹,以及數位同鄉,乘坐長途大巴一路南下。因為年齡相仿,坐在大巴上的我們,很快熟悉起來。途中,大家歡歌笑語,憧憬着美好未來。
最終,大巴停在東莞黃江鎮,一個名叫裕元工業區的地方。
彼時,裕元才新建不久,園區遼闊,現代化廠房整齊劃一,水泥大道寬闊亮眼,道路兩旁綠色的草地上,點綴着鮮豔的小花。走在其中,有賞心悅目之感。
因為是點對點招工,到了目的地,馬上就有負責人安排我們體檢。隊列中的女孩子,被帶去統一剪成短發,然後前往裕元工業區内的一家皮革廠。
這家工廠才開業不久,正在招兵買馬。在等待分配宿舍時,我細細打量皮革廠的生活樓,橢圓形的五層樓,一樓餐廳,2-3層男宿舍,4-5層女宿舍。
我分在五樓,走進宿舍,我驚喜地發現,6人一間的宿舍,每張床鋪下方,擺放着衣櫃和寫字桌。上層的床鋪,整齊疊放着全套枕頭和被子,全是新的。宿舍靠内是洗漱台,靠外是陽台。站在陽台往下望,有2個籃球場。
我滿心歡喜,如此美好的環境,似乎也預示美好故事即将發生。
經過幾天崗前培訓,我們被分到不同車間。幾位老鄉分在制一課,制一課要幹體力活,車間幾乎全是男生。幾個好姐妹分在制二課,制二男女各半。
我分在制三課,這也是皮革加工的最後一道工序。除了主管,制三課幾乎全是女孩。
我負責皮革壓花和成品移交,相對制一、制二車間,工作稍顯輕松。而且,我們工廠分兩班倒,不需要像别的工廠一樣經常熬夜加班,甚至加通宵。
隻是,在廠裡待了一段時間後,初進工廠的新鮮感,逐漸被枯燥乏味的工作所取代。
一同入職的工友中,來自江西、河南、四川等地,同省份同地區的人,更有親切感,自然而然地聚在一起聊天、吃飯、逛街。
身邊有些相熟的朋友和老鄉,嬉戲打鬧之間,才不至于那麼無聊。
下班沒事時,舍友們一起坐在陽台上,聊天織毛衣。正是在皮革廠,我學會了織毛衣,織成了人生中的第一條圍巾和毛衣。教我入門的師傅,是同宿舍的舍友,一個戴眼鏡的姐姐。
這位姐姐高考失利,但心氣甚高。雖在廠裡打工,但志向高遠。不管工作多忙多累,她總會抽各種餘裕,不斷自學。苦心人,天不負。及至後來,眼鏡姐姐終有所成,應聘去了别的公司。
另有一位四川工友,我們喊他阿華。阿華個子不高,但很喜歡看書。空閑時,他常和一個在寫字樓上班的衡陽老鄉,一起找我和我姐妹談天說地。
從他的言語中,能感覺到他是個有想法有夢想的兄長,頗有些才華,卻虎落平陽,懷才不遇。隻是,人各有命,眼鏡姐姐從車間逃脫而出,成了白領。阿華苦苦掙紮,仍舊隻是素人。
國慶中秋雙節疊加,工廠為活躍氣氛,舉行了一系列慶祝活動,其中包括籃球比賽。
我向來愛瞧熱鬧,比賽開始時,拉了幾個小姐妹,去球場觀戰,為陌生的隊員加油鼓勁。
也許,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的。那天,我在賽場上捕捉到一張白皙俊秀的臉。這張臉闖入我的眼簾,我愣了會神,心跳迅速加快。接下來,整個賽場上,我隻看到他一個人,在奔跑和跳躍,無論運球、轉身,還是投籃球,無不流暢自如。
從那以後,我開始留意着身邊人,希望有朝一日,能再見到他。裕元很大,但皮革廠不算大,三四百人而已。可接連幾天,我細心搜尋,他卻像遁逃了一般。
這天,我正埋首工作。組長提醒,保安來車間巡視,讓我們提神注意。待那一列保安在經過我身邊,我無意中擡頭,突然看到了那張盼望已久的冷俊的臉。
和我一樣,他也正在望着機台上的我。就這樣,短暫的四目相對後,巡視的保安隊離開車間。
我心如鹿撞,手顫抖着。原來,他在保安科,怪不得我上班和換班,都不曾碰到他。當晚,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很甜,很美。
之後,他又來了,成了巡察隊伍中的固定一員。我悄悄打聽到他的名字,叫肖。
肖對我似乎亦有同樣的感受,每次他經過我的工位時,我們像心電感應一般,默契望向對方。工作中的我們,不可能有太多情緒變化,但那熱切的目光裡,隐含了太多萬語千言。
我并不認為自己長得多麼漂亮,但大概因為性格好,又加之多少有點氣質的緣故吧。進廠以來,不時有男生或明或暗地,向我表達過心意。
諸如,有男生會為我和姐妹在食堂占座;也有人托女保安,将自己的“玉照”放在我宿舍的枕頭邊;更有人在借我的書中,悄悄藏了一封文筆斐然的信函。
對此,我一律一笑而過。我感謝他們的關心與溫暖,但從未動過心。而肖的出現,在我心中掀起了波瀾。
春節過後,工廠進入淡季。為減少開支,工廠各部門輪流放假一個月。我的幾個要好姐妹,以及關系不錯的老鄉,陸續返家省親。身邊少了熟悉的友人,我不免感覺孤獨。
生日那天,朋友建議一起去外面吃個飯,慶祝一下,以解思鄉憂愁。聚餐返廠,回到宿舍樓下時,旁邊長廊裡,有個聲音叫住了我。我詫異地回頭,發現是肖。
“我等你很久了,我們能聊聊嗎?”他說。
我被突如其來的喜悅沖昏了頭,内心激動,又不知所措。就這樣,我們坐在樓下圍欄旁的長椅上,有了第一次真正的接觸。
肖那天講了很多他的故事,而我成了一個忠實的傾聽者。
具體聊了多久,聊了些什麼,我已經記不太清楚。隻依稀記得,肖說起他的家鄉,四川某座小城,講他家鄉的風情風物與風俗。
肖原本成績不錯,但家庭條件不好,他考上了中專,學模具設計,希望可以早就業,幫家裡分擔一點壓力。不曾想,本以為一身本領,來到廣東不但沒有學以緻用,還因身高優勢,被調配進了保安隊。
肖還說起同鄉和朋友,他們大多有戀人相伴。唯有他,孤身一人。工廠保安其實是有些優越條件的,何況肖長得高大,又有些帥氣,東莞工廠女多男少,女孩中意了那位男生,主動相約,暗送秋波的,并不鮮見。甚至,有以身示好者。
肖當然渴望情愛暖心,也有女孩主動倒追。隻是,他不想随便找一個人相愛。既然愛了,就要負責。既然相愛,就要一輩子。
肖講得盡興,我聽得傾心。他關于愛情的定性,更加深了我對他的好感。
幾乎沒有任何猶豫,這次深夜談心,成了我們戀愛的起點。此後的許多日子,便成了幸福串連的珍珠。
兩人都休息時,我們或牽手或攬肩,去園區漫步,偶爾會去園區後面吃一頓炒粉,去園區外的錄像廳看喜歡的武俠片。分别時,也會在無人的角落邊,悄悄親吻一下臉頰,再回到各自宿舍。躺在床上,想起肖的模樣,還會無端笑出聲來。
總之,兩情相悅的日子,甜美如蜜,也短如閃電。
兩個月後,輪到我休假返鄉。回到故鄉,無疑是惬意的。隻是,我同姐姐無意中提到了肖的事。
父母親一聽肖是四川人,當即憂心忡忡。湖南與四川,兩地相隔遙遠,她無法接受我遠嫁他鄉。
假期結束,我返回黃江上班。盡管母親明确表态,但我對肖的情感未曾動搖,對他的依戀亦然。拍拖的日子,要麼去在餐廳看電視,要麼出去逛街吃宵夜。
流水一般的日子,變化卻在悄悄發生。我慢慢感覺到,肖的期望和要求變了許多。他總有意無意地告訴我,在他四川老家,與他差不多年齡的人,大多結婚生子了。他向我鄭重表态,從現在開始,該省的錢一定要省,要為未來作打算。
這樣的一番言辭,大約很多人會覺得,肖很踏實可靠,是值得依賴的男人。可我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我原以為肖是有遠見有理想的人,卻想不到在某些方面,他如此狹隘。
我與肖在一起的日子,的确很快樂。可我還不到二十歲,花骨朵一般的年齡。許多事都未去嘗試,許多夢還未來得及去追。過早步入婚姻生活,在千裡之外,生育兒女。說真的,我很擔心,而且害怕。
恰在其時,母親聽聞我與肖仍在繼續,于是托大嶺山的親戚,跑來黃江找我,讓我馬上辭職,她已經幫我在大嶺山一家鞋廠,找好了工作。
母命難違,何況,我想趁着年輕,正好可以闖蕩一番。而在親戚的介紹裡,新工作比黃江這家皮革廠好,隻要願意學習,成長更快,機會更多。
思來想去,我想,不如做個逃兵,趁年輕出去走走看看,曆練一下也好。
過了兩天,我告訴肖這個決定。此後幾天,他始終郁郁寡歡,再見面也不知道講些什麼。直到離職前一天,當我上完最後一個晚班,疲憊地回到宿舍。肖讓人把我叫到樓下,拉到旁邊的角落裡,緊緊抱着我,什麼也不說。
擁抱很暖,卻也很酸。離别的酸楚、苦澀和不舍,一齊湧上心頭。我故作輕松,笑着對他說:“我走了,你再找個愛你的女朋友吧!”
肖苦笑道:“還沒聽過讓男朋友去找其他女人的”。
我說:“不管你信與否,我說的是真心話。我真的希望,在今後的日子,有個愛你懂你,比我好的女孩陪你左右。”
次晨,肖和兩個好姐妹一同送我去鎮上車站。到了鎮上,肖突然說他老鄉的房子就在附近,時間尚早,班車一天有好幾趟,要不乘坐晚點的車,先去他老鄉家坐一坐,再叙叙舊。
兩個姐妹聽罷,心神領會,準備返廠,卻被我拉住了。我知道,肖希望通過另一種方式,來延續這段感情。但理智告訴我,既然要分開,就不能拖泥帶水,傷害彼此。
故事說到這,我想這段隻有三個月的美好戀情,應該這樣不了了之了吧。沒想到半個月後的一天,我同時收到8封好友寄來的信,其中有7封是肖寫的。
肖的信,字如其人,瘦勁清峻,如日記般記錄的,是日常。字裡行間中,卻訴說着悠悠思念。
來到大嶺山後,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事争鬥,不免讓我迷茫。我讀着那些信,想到孤獨的自己,不知不覺,流了一臉淚。
冷靜過後,我鋪開紙筆,回信給閨蜜,請她代為轉告肖,就說我一切都好,勿再挂念。
大嶺山鞋廠的工作,并非我想象中的如意,因工廠換主管經理,我隻當了一個多月的儲備幹部,便光榮下崗了。
經親戚介紹,我前往東莞厚街,在一家台資廠當普工。上千号人的鞋廠,每天工作十幾小時。宿舍裡上下層鐵皮床,12人間的宿舍又舊又髒。對比之前在裕元的住宿環境,真有天壤之别。
苦悶不堪,愈發想念黃江的朋友。所幸職中畢業的我,反應快,開朗膽大,不久就被調到了品管部,工作輕松不少,住宿環境稍有改善。
最重要的是,我在這裡認識了人事部的同鄉姐姐。相熟後,得知廠裡統計部正招人,于是将消息告知在黃江的好姐妹,她财會專業畢業,正好勝任。
收到消息,她當即辭職,結束了皮革廠的工作,與我成功會師厚街。繁忙的工作,因有了友情而有了意義。
又一年的中秋國慶節,廠裡舉辦晚會。我與好友參加了一個節目表演,赢得了一片叫好。
晚會結束,廠裡放假2天。我和好友去了趟虎門,看望剛進廠的弟弟,沒想到下午返廠時,保安告訴我,有一帥哥來找我,在門口等了很久,直到我回來前半小時,他才離開。
再問細節,于是确認,前來找我的人,是肖。
此前,好友聽皮革廠的同鄉講過,肖問了我的地址,會來找我。隻是,他不曾想到,他來找我時,我正好去了虎門。而我從虎門回廠時,他已經離開。
我們就這樣完美錯過。這大概就是最好的結局吧!
幾個月後,親戚再次給我介紹新工作,去福建一家公司當品控。恰巧好友的同學力邀她前往長沙,幫忙看店。于是,我們毫不猶豫地揮别了這個到處都是工廠、處處有故事的城市。
新公司在福建晉江。我資曆最淺年紀最小,同事們都挺照顧我這個新來的妹子,除了白天跟着她們跑工廠,晚上無聊,便看電視。
過了些許閑散日子,我在領導的建議下,開始學電腦學英語,生活變得充實而有意義。
千禧年時,我和老鄉電話聯系,她透露了肖的消息。肖在渡過了一段痛苦的日子後,找了個漂亮的同鄉妹子。得知這個消息,我既心安也替他高興。
然而沒過多久,突然間接到肖的電話,說他和老鄉來晉江了,問我在哪,想來看看我。
聽聞此言,我除了驚鄂就是無語,第一感覺是他騙人,一個有了新女友的人,突然千裡迢迢過來福建看前女友,不是很奇怪嗎?
事實上他真的來晉江了。但我晚上要上英語課,沒有時間,又害怕見他,于是婉言推卻。
過了些天,肖又打來電話,說他生病了,很嚴重,需要住院治療。
我突然難受起來,也不想顧忌太多,答應明天請假去醫院看他,甚至準備接下來好好陪着他治療。挂了電話,突然想起忘了問他在哪家醫院,我該怎麼找他?
于是翻查座機的來電,回撥過去。接電話的是個女聲,她說是肖的老鄉,這是她的電話,肖上班去了。
我驚道,肖不是生病在醫院嗎?對方說他沒事啊,挺好的。
挂了電話,我氣憤不已,他怎麼可以用這樣的方式來欺騙我,他想幹嘛?
我突然想起在厚街時,偶遇一位素不相識的大哥,他對我講過一句話:“小妹,我看你有一情劫,要注意避免化解,免得傷人傷己。”
我還想起皮革廠的姐妹,曾提到過肖的自虐傾向。肖的老鄉認為我太狠心,她曾無意中提過,對我這樣的人,不要太客氣。
現在想來,如果一個人對感情過于執着,可能會生出怨怼。不理智的人,也可能做出過激行為。
總之當時的我,即害怕又氣憤,更不敢前往赴約。此後,也沒再和以前的小姐妹們聯系。
從此轉身,撲在工作中,我慢慢獨立,除了學習,就在外地工作,或者在出差的路上,廣州,清遠,東莞,惠州,汕頭,潮州,溫州,泉州……投身學習和工作的熱情,讓我無暇顧及感情之事。
再後來,公司在廣東設了個新辦事處,我被調來開發新市場。從此,我與黃江裕元,徹底斷了聯系。
在廣東的海濱城市,我認識了和肖同年的“三好先生”。幾年來的漂泊,讓我身心疲憊。我累了,不想再到處奔波,孤苦無依時,想有個肩膀依靠。
通過不斷地學習和自我提升,我換了份穩定的辦公室工作,不用再四處奔波。後來,身邊的“三好先生”,變成了我的愛人。
二十幾年過去了,轉眼又到國慶假期,雖物是人非,偶爾仍會想起過去的舊事。或許當年我對肖有誤解,欠他一句抱歉。可那時的我們,隻顧着喜歡不喜歡,根本不了解合适不合适。
相遇不一定有結局,但有美好,就一定會有遺憾。當初沒辦法在一起的人,其實就是緣份不夠。在對的時間、對的地點,遇到的人,才能最終留在身邊。有緣有份,才是命中注定,佳偶天成。
恍眼間,已人至中年。希望肖身邊有良人相伴,膝下有兒女圍繞,希望我們都能活在當下,各自安好。(圖文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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