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舅高大粗狂，性格也豪放。是幾個舅舅當中最有個性的一個。

我的姥爺兄弟三個，姥爺行二。大姥爺沒有子女。大舅是姥姥姥爺的五兒三女中的第一個孩子，又是男丁，在大家庭中備受寵愛。後來索性過繼給大姥爺做兒子，成了長房長孫。

那時姥爺的母親還健在，盡管姥爺三兄弟都成了家，可是還是在一個大鍋裡掄勺子，實際的當家人是作為長兄的大姥爺。

這都是在我寫完作業，躺進被窩裡迷糊入睡之前姥姥講給我聽的。

大姥爺是标準的老莊稼人:勤勞能幹，省吃儉用，一心攢錢買地。可是他私心重，大權在握，常常以權謀私，私下給自己的兒子我的大舅積攢錢糧，現在說就是小金庫吧。在他們老母親去世後，三兄弟分家，大姥爺房裡隻有大舅一個，姥爺和三姥爺兩家十幾個孩子，倒不如他多幾頃地，錢糧自不必說。（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幾頃地是多少，雖然記得姥姥以她個人的理解解釋給我聽過。）

年幼的我很是不平。問姥姥，說為什麼姥爺和三姥爺不據理力争。姥姥說大姥爺就是天爺，誰敢說話？自以為有文化的我解釋說，那就是長兄如父的意思吧。姥姥表示認可我的說法。

不過那時我暗地裡想，姥姥自己應該不會很不滿，畢竟大舅也是她親生的孩子呀，三姥爺一家才最冤。當時我自以為自己已經懂得人情世故，這話沒說出口來，生怕姥姥感到不好意思。

大姥爺有了兒子，十分興起。大舅十四歲的時候，他老人家就張羅給他娶了親，就是當時十九歲的大舅媽。個性強的大舅媽也争氣，和爆脾氣的大舅在打罵哭鬧中不斷溜地生了四男兩女，着實讓原以為晚景不妙的大姥爺過了幾年兒孫繞膝眉開眼笑的好日子。

對于大姥爺，我還有一點點印象，白胡子瘦高個。過年過節我的母親和姨媽都要拿點心去看他的，還是娃娃的我們也都跟着去。不過我五六歲的時候他老人家就過世了。

鄉間有說法，過繼出去的兒子隻負責繼父母的生老病死，對于親生父母隻是禮節性的照管就說得過去了。可是大舅是大哥，啥時候也是大家的大哥。他常常對姥姥家的大事小情指手劃腳，我的其他四個舅舅都對他很敬畏，不敢頂撞他。

他甚至常常大聲責備姥姥，高一聲低一聲地數落她的不是，可是理直氣壯的姥姥并不怕他，大聲責罵他。這時候他就一邊回嘴一邊往回走。您想想吧：一個高大魁梧的五十歲的兒子，和一個小腳花白頭發的娘吵吵嚷嚷。這樣的場景我一點也不懼怕，笑嘻嘻的靠在房門上看着，因為下半晌大舅就會用暗黃色的草紙托着油汪汪香噴噴的肉旋子又來了。

姥姥賭氣說不吃，我先吃着，娘倆再追加小吵一次。大舅走了之後，又矮又舊的木桌上常常放着幾張沾着油漬的錢票，那是被姥姥硬邦邦拒絕之後，大舅讪讪放下的。我把熱乎的肉旋子遞到姥姥嘴邊，姥姥還要再罵他一聲才肯吃。

不知怎麼地，大舅媽知道了大舅給錢的事，她怒了。也是，他們已經給大姥爺養老送終了，還要再管這邊的事麼？她不太敢直接挑戰大舅，就曲線救家奔姥姥來了。

那天的事我去上學了，沒親眼見到，是後來姥姥講給我聽的。

大舅媽沒進家，站在大門外跳腳罵人。姥姥忍了一會兒，見她沒有見好就收的意思，沒和她對罵，直接沖出去和她打了一架。姥姥個子高，又利落，盡管年紀大，并沒有吃虧。大舅的幾個兒子聞訊趕來，對他們母親的做法很是氣憤，給姥姥賠了不是，推搡着大舅媽走了。孫子們對性格直爽又明事理的奶奶十分尊敬，又孝順，這讓姥姥很欣慰。

姥姥講給我聽，哭了，又笑了。我也哭了，又笑了。

還是說大舅。大舅沒文化，可是過日子很有籌劃。他會做一種糊粥，配油條燒餅賣，非常美味，到現在我也愛喝，隻是不常買到了。他的家境因此一直不錯。他給四個兒子也安排的很好，讓每個人都拜師學一門手藝，有了一輩子的飯碗。隻是他愛酒，以緻成瘾生疾，不到八十歲就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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