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廣東黃坡鎮鬼火少年

圖文 更新时间:2024-07-25 08:56:29

廣西白馬鎮的鬼火少年(上):玩摩托車成為他們排解無聊的出口 新京報深度報道部 X “我們視頻”聯合出品

白馬鎮是“鬼火”猖獗的地帶。

入夜之後,一陣風“嗖”的一下從稻田邊閃過,少年們又開始飙車了。

他們頂着蘑菇頭,穿着緊身褲,腳踩一雙拖鞋,猛轟油門、發出巨響。車子叫鬼火,一種踏闆摩托車,裝上彩色LED燈,能在夜裡發出鬼火一樣的光。

少年們“炸街”之時,不遠處的公路入口閃爍着警燈。一個哆嗦,他們把手縮了回來,緊緊抓住摩托車把,刹車、減速、掉頭,逃之夭夭。沒刹住的車沖過去被交警攔下,登記檢查。年齡一欄,幾乎都是未滿十八歲。

白馬鎮地處廣西北流東北角,與廣東省交界。少年們騎着鬼火跑十幾分鐘,過了橋就是廣東,超出廣西交警管轄範疇,需要上報申請,折騰上一個多鐘頭,鬼火少年早就跑得不知所蹤。

據白馬中隊交警介紹,這種車屬于非法改裝的機動車,玩鬼火的小孩年齡大多在十歲到十八歲之間,沒有駕駛證,也沒法給機動車上牌照,嚴重影響了道路安全。近段時間,北流交警開展了“霹靂行動”,整治嚴重交通違法行為,鬼火也成為主要目标。

廣東黃坡鎮鬼火少年(廣西白馬鎮上鬼火)1

少年們夜晚在距離白馬鎮三十公裡處的茂化水庫邊玩車。新京報記者解蕾 攝

無視法律的少年

今年3月,廣西北流交警發布了一則消息:一名少年駕駛貼有白色小醜圖案、裝有五個彩色尾翼的“鬼火”摩托車玩特技、飙車、追逐炫酷,并将視頻上傳網絡,配文要“挑戰全白馬交警”。該少年“挑釁”警方的行為引起交警注意,随後被警方控制。

新聞在網絡上引起熱議,評論一緻将矛頭對準少年:“油門一響,爹媽白養”“在作死的道路上,從未停止過開拓創新的腳步”……網友指責他們無視法律,是不良少年。

這個輿論口中的不良少年名叫阿弟,今年16歲,小學畢業後就辍學了,兩年前開始在鎮上一家奶茶店打工。留着小鎮上最流行的蘑菇頭,面色蠟黃,看起來有些營養不良,左腿是褪色的文身貼,腳上蹬着一雙比腳掌大很多的拖鞋,走起路來左搖右擺,瘦瘦小小的身子在衣服裡面直晃蕩,從後背領口處隐約露出來幾處結痂的傷疤。

那天被帶到派出所,交警說:“你要是把這些尾翼拆了我們也就不抓你了,明知道我們要抓你,還裝這些東西。”

“我就是為了蹭個熱度。”阿弟的回應讓交警有些生氣。

由于未成年,口頭教育後,阿弟在派出所裡打掃了一下午衛生就被放出來了。車沒能和他一起出來,被扣押在派出所的院子裡。

阿弟的這輛“鬼火”被網友叫做網紅車,白馬鎮的人都認得。為了增強行駛的馬力,他改裝了機頭和排氣管,又從網上買了鬼臉貼紙貼在車前鼻翼的地方,在車座後方裝了五個卡通圖案的尾翼,他覺得這樣特别酷炫。

以前阿弟開這輛鬼火出街的時候,街上每個人都在看他,還有不少路人拿手機追着拍。

“街上的鬼火大多長得一樣,我不想和他們一樣,我就要獨一無二,我要讓别人模仿我。”阿弟說。

雖然阿弟沒有出過交通事故,但他對玩鬼火可能造成的安全隐患并沒有意識。他說,“其實我也沒想真挑戰他們,就是看到網上有挑戰雲南交警的視頻,覺得好玩,也想試試。”

在網紅車被沒收後的一周,阿弟又買了一輛新鬼火,是他分期付款買的,在奶茶店打工的大部分工資都用來還貸款,每個月一千,三個月還清。這輛車起初也裝了尾翼,但最終妥協了,把車上所有的裝飾拆得幹幹淨淨。現在車身上隻剩下哆啦A夢的貼紙。

阿弟一直都是獨來獨往,沒人知道他真正的名字叫什麼,提起他時就說,“哦,那個挑戰白馬交警的小孩”。

廣東黃坡鎮鬼火少年(廣西白馬鎮上鬼火)2

阿弟和他現在的鬼火摩托車。新京報記者解蕾 攝

唯一的禮物

有了新車後,阿弟還是會去探望他的網紅車。經過一片施工的高地,站在台子上往下望,派出所的情況一覽無餘。

阿弟的車,和其他幾輛摩托一起停在樹蔭下。車頭的白色面具正好面向自己,五彩的尾翼還在車尾高高挺立。

“就想看看它顔色有沒有變。沒想到過了這麼久,它還是那麼鮮豔,挺開心的。它在裡面待得好就行了。”

“其實,剛才一沖動,真想直接一隻手把它抓出來,”阿弟伸出手,猛地一抓,“我也不是怕交警,就是怕他們指着我說,你看這就是那個要挑戰我們的小孩,我不好意思見他們。其實我不恨他們,現在後悔了。”

阿弟還說,“那台車是我爸送給我唯一的禮物,也是我最寶貴的物件。”

兩年前,看到朋友在玩鬼火,阿弟也想買一輛。爸爸和二嬸不同意,他就和爸爸大吵了一架,哭了整整三天。後來爸爸出去打工,他也不抱希望了。

一個月後,爸爸回來了。

“2017年1月25日”,阿弟一個字一個字念出這個日子,“他塞給我三千塊錢,是他一個月的工錢,剛好夠買一輛鬼火。”

“有些意外。原來我那次哭,他應該是沒有忘記,放在了心上。”阿弟說。

阿弟給鬼火取了個名字——白雪公主,因為她通體潔白。為了供養白雪公主,阿弟幾乎花掉自己所有的錢。

車子出問題的時候,阿弟就會問:“小白你怎麼了?”他不開心的時候,也會摸着小白的車頭。

為了小白,阿弟拒絕過網上女生的表白。他覺得如果有了女朋友,就不能好好地愛小白。

2019年3月2日,阿弟和小白一起進了派出所。

出來後,之前還裝得不可一世的阿弟哭了出來。他一路沖回家。

回到小屋子,阿弟打開手機放歌,歌裡唱道,“好想再愛你,可是你已不在,想着你的臉,淚水模糊了雙眼,好恨我自己沒有把你留下來。”

“初聽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阿弟說,這首《走後的思念》他聽過很多遍都無感,但那一夜,循環着這首歌,他埋在被子裡整整哭了一夜。

“從小到大,我沒有為任何人流過一滴眼淚,就為那台車流過。那台鬼火代替了所有人在陪伴我,以前有那台車的時候,我不會和任何人玩,隻和那台車玩。那兩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兩年。”

廣東黃坡鎮鬼火少年(廣西白馬鎮上鬼火)3

阿弟的“網紅車” 。新京報記者湯文昕 攝

出走的母親

阿弟曾經是個留守兒童,爸爸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百色打工了,每年隻有過年的時候才回來一次。五六歲時,媽媽和爺爺發生了争執,大吵一架之後也離開了家。阿弟和弟弟一起跟着二嬸生活。

弟弟身體不太好,阿弟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爸爸回家帶走了弟弟,留下阿弟一個人。他有些嫉妒,但從沒問過爸爸為什麼隻帶走了弟弟。

2013年,離家很久的媽媽回來了,想帶走阿弟,“跟我走吧,留在這村子裡有什麼意思。”

阿弟想跟媽媽一起走,自打母親離開後,阿弟一直很想念她。

兩人踏上大巴時,爸爸從遠處沖了過來,把阿弟從車上生生拽了下來。阿弟号啕大哭,看着大巴越走越遠。

二嬸安慰他說,媽媽還會再回來的。但那次之後,阿弟再也沒見過媽媽。

印象中媽媽打過兩次電話,一次叫阿弟跟自己走,阿弟說“我不是你帶大的,是嬸嬸帶大的。”另一次她打電話說自己永遠不會再回來了。

提起媽媽,阿弟說,“我不恨她,我已經把她忘了。”

小學時,他成績很好,還喜歡畫畫,作品在學校裡得了第一名。老房子的牆上貼滿了他以前的畫,憤怒的小鳥、盤旋飛舞的龍、動漫裡的怪獸。唯獨有一幅畫和其他的不太一樣,畫着一個小院子,一棵大樹,還有一條回家的路。

上了六年級,阿弟迷上了遊戲,穿越火線、王者榮耀,畫筆再沒有拿起。遊戲成為了他打發無聊、填補空虛的新方式,成績也因此一落千丈。小學畢業後他就在家裡玩了三四年遊戲,二嬸叫他去讀書他也不去。看着他遊手好閑成天打遊戲,二嬸就叫他去上班。

阿弟常常去白馬鎮中心的奶茶店喝糖水,老闆娘看他總來,就問他怎麼不去上學。他很小聲地說了一句,“我很久沒去了,都在外面打工。”

老闆娘把14歲的阿弟留了下來,把他當弟弟。“在我這裡至少不會餓着他。”

奶茶店的工作還算清閑,每天中午十二點開始上班,五點半到七點半休息,直到十一二點收工。鎮子不大,客人也不多,除去工作的時間,阿弟就玩手機,刷刷短視頻,大部分的時間依舊無聊。

“從小失去的太多了”

兩年前因為買鬼火的事,阿弟沖二嬸吼:“你不用管我,你管不了我。”

“我能怎麼辦,想管他,又不是親媽。不管吧,我心裡又難受。哪個不心疼他,可說起來也怪氣人。”二嬸無奈,也不知道該怎麼辦。

大吵一架之後,阿弟搬出了二嬸家,住到了幾公裡外的老房子裡,每天隻有吃晚飯的時候才去二嬸家。兩年過去了,他還是不怎麼和二嬸說話,但他會小心翼翼地觀察二嬸的一舉一動,二嬸高興了,他也抿着嘴偷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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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阿弟獨自住在不到五平米大的老房子裡。新京報記者解蕾 攝

阿弟吃完一小碗米飯,打了個飽嗝,準備把碗拿去水池洗。

“把那個盆裡的肉都吃了。”傳來了二嬸的聲音,她正在院子裡用水管子沖地。

阿弟又拿起筷子,把肉全部撥到碗裡。

“其實想說句對不起,但也不知道怎麼開口。”阿弟低着頭,囫囵吞下碗裡的肉塊。

晚上睡覺回老房子。廚房和幾間屋子都廢棄很久了,木頭裂了縫,僅有的幾件老家具上落滿了土,院子裡也沒人打掃。

阿弟住的那間不到五平米,木頭門嘎吱作響,裡頭放着一張木頭床,床闆上就鋪着一層塑料膜,薄膜上堆放着一個枕頭,還有一床被單,床的四角挂着有些發黑的白色蚊帳。地上堆滿了電線,無從下腳,勉強能塞下兩個人。

屋裡還有幾台壞了的DVD,幾摞老唱片,阿弟說都是爸爸以前聽的。衣櫃櫃門上貼了幾張老照片,有嫁到香港去的姑姑,早年去世的爺爺奶奶,還有兩張爸爸年輕時候的照片。唯獨不見媽媽的照片。

阿弟指着和弟弟的那張合影說,“她就是在我那麼大的時候離開的。”

從小到大,阿弟隻過過一次生日,四歲生日,是姑姑給他過的。現在,他已經不記得自己的生日是哪天,隻知道是在九月。

爸爸每年就回來一兩次,每次一回來就會去奶茶店看阿弟。阿弟把自己煮好的奶茶端給他喝,兩個人也不怎麼說話。通常都是第一天回來,過幾天就要走,父子兩人相處的時間并不多,甚至有些冷淡,走的時候爸爸都會給阿弟留下一筆錢。阿弟現在自己能掙錢了,不想用爸爸的錢,就還給他,爸爸不要,他就拿了三百塊。

“每次他回來的時候我就嫌他煩,嫌他啰嗦,但他走的時候又突然很想他。”想爸爸的時候,阿弟都會開着小白到一個沒有人的地方,坐在那裡靜靜地呆着。

爸爸不太會用手機,就打過幾次電話,“他叫我按時吃飯,不要去跟别人玩。我問他幾時回來,他說過年。”

小白進去後,阿弟分期付款買了第二台車,用的是自己的工資,他不想讓爸爸發現那台車沒了。

“我還是想念以前那台,這台也可以改裝成小白的樣子,但是沒有靈魂了,”阿弟歎了一口氣,又把頭側向一邊,“從小失去的太多了,從來都沒有幸福過。我沒什麼喜歡的東西,就喜歡那台鬼火。”

廣西白馬鎮的鬼火少年(下):那台鬼火代替了所有人在陪伴我 新京報深度報道部 X “我們視頻”聯合出品

“鬼火”朋友圈

2016年,白馬鎮開始興起鬼火之風,阿弟就是從那時開始接觸鬼火的。

他不愛講話,也不喜歡和别人一起玩車。每天夜裡,他像獨行俠一樣穿梭在白馬鎮周邊的小路上。

阿弟覺得這裡沒人懂他,除了兩個以前的朋友,他們已經去廣東打工了。

白馬是第三個。

白馬今年23歲,身子比阿弟要壯實很多,染藍的頭發如今褪成銀白色。他穿着一雙拖鞋,走路帶風,頗有老大的氣勢。隻要他一召喚,身後總能跟來一幫十幾歲的孩子。

鎮上的人都叫他白馬小子,提起這個名号,白馬鎮的鬼火圈幾乎無人不曉。

白馬小子是鎮上第一個騎鬼火的人,和玩外觀的阿弟不一樣,白馬是玩特技。

翹頭、翹尾、燒胎漂移、平衡動作,白馬全都會,這些特技都是在他那輛粉紅色鬼火上完成的。剛買來的時候車是白色,他自己染成了粉紅色。為了玩特技,他對發動機、刹車和減震裝置也做了改裝,改裝之後動力大大增強。

“我要做最牛的鬼火英雄。”白馬放話。

白馬高中畢業之後辍學,去廣東打工,在媽媽工作的摩托車零部件工廠做車間工人,2017年5月買了一輛貨車,去幫人送貨,東莞、廣州、深圳都跑遍了。好的時候白馬一個月也能賺一萬多,但是賺了錢也不開心。後來他白天開車送貨,晚上就去玩鬼火打發寂寞。

去年五月,厭倦了在外漂泊,白馬回到了鎮上,在一家車行裡做起了銷售摩托車的生意,買來二手車進行改裝。鎮上大部分少年的鬼火都出自白馬之手,他教少年們特技、帶他們去玩、免費修車換配件,還會幫他們出油錢、經常請大家吃飯。說起白馬,大家都覺得是“老大”、“特别仗義”。

“在這腳踏兩廣的地方,方圓一百公裡内,玩起摩托車特技,白馬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白馬身後一個額頭上文着一隻眼睛的孩子說。大家叫他“二郎神”。二郎神今年16歲,這個月剛從東莞打工回來,瘦瘦小小的,怎麼看都不像是一個廚師,事實上他初中畢業就去了東莞做學徒,現在每個月賺三千左右。早就聽說白馬小子玩車厲害,這次回來就跟着他一起玩特技。

廣東黃坡鎮鬼火少年(廣西白馬鎮上鬼火)5

二郎神。視頻截圖

山上廢棄的鐵爐廟是他們的秘密基地,少年們騎摩托十幾分鐘就到了,地圖顯示這裡已經進入廣東茂名境内。廟前有片開闊的水泥地,是剛剛鋪好的。

幾個人常常結隊來這裡玩車。白馬帶着徒弟練習特技,繞着水泥地轉圈騎,一會翹起車頭,一會翹起車尾,伸腿,跪立,站在車上騎,各種五花八門的招數輪番上演。

阿弟不屬于這個圈子。“其實我也試過翹頭,但害怕受傷。我不想和他們一大群人一起玩。”

白馬是個例外,阿弟喜歡和白馬在一起,“他說他其實有點羨慕我,14歲就出來打工,他19歲才開始,覺得我很厲害。他說‘别人都說你是社會仔,可我覺得你不是。’從來都沒有人對我說過這樣的話”,阿弟有些害羞,“不知道怎麼說,就是很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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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火少年。新京報記者湯文昕攝

出去的和留下的

周六午後,平日裡冷清的白馬鎮突然熱鬧起來。

阿弟奶茶店門口的那條街是集市,賣螺蛳粉的、賣糖水的、賣火龍果的,好幾個攤位前面都站着小孩在幫忙。一家小吃鋪對面的牆上挂着一個十分醒目的紅色橫幅,黃色大字寫着“熱烈祝賀白馬XXX祠堂二十八世裔孫XXX考上北京大學”。三五成群的少年騎着鬼火從橫幅下飄過。

白馬鎮的農村人口比例約80%以上,村裡有很多家庭擁有三個以上的子女。其中,留守兒童的比例高達70%。父母在外打工,人均月收入三千元支撐着整個家庭。孩子由爺爺奶奶撫養,平時就種種田,養養雞,維持簡單日常生活。

白馬鎮僅有一所初中,相隔不遠的大倫鎮也有一所中學,都沒有設立高中。學校是半封閉制。

但規定對這類留守兒童來說,形同虛設。大倫中學負責學校紀律的李老師說,上學期整整一學期阿進都沒來學校,他們找過好幾次家長,但父母不配合學校,還說是學校沒有管理好。有一次這名學生打架打碎了東西,老師叫來其父親,協商賠償。

“我不管他,我的錢不給他用。”阿進父親回答。

“這件事很嚴重了,家長不配合我們就隻能送派出所了。”

“你們送就送吧。”

阿進和爸爸争吵了起來,喊了一句“我再也不來學校了!”就跑出了辦公室。

阿進的經曆和阿弟相似,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深圳打工了,留下阿進和哥哥姐姐跟着爺爺奶奶生活。在他印象裡,父親總是喝得醉醺醺的,回家就罵人。每次爸爸醉酒,阿進都很害怕,怕爸爸會打他。他心裡默念爸爸趕快去打工。

去年四月,父母離婚了,阿進選擇了媽媽。

以前爸爸不在,他很開心。但這次爸爸離開,他很難受,“不一樣了,家裡少了一個人。是我上學太調皮了,他們每次吵架都是因為我”。

阿進再也沒有見過爸爸,他不知道爸爸在哪,電話号碼也變了。他後悔了,他現在甯願每天被爸爸罵,也不想父母離婚。

二十歲出頭的羅老師從師範學校一畢業就接手了阿進的班。面對這個“混世魔王”,羅老師沒少操心,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管不了阿進。她試着去和阿進談心,但他就是咬緊牙關一個字也不說。

自打開始玩鬼火之後,阿進和哥哥姐姐爺爺奶奶的關系都變得疏遠,每天隻能和媽媽打電話說說話。“特别孤獨,醒來一個人也沒有。”

這樣的學生在學校也不是個例,羅老師說,這種問題少年要麼是父母出去打工,由老人照顧,管教不當,要麼是家庭離異,小孩心理有問題。

在白馬鎮,到處都豎立着“國家興旺靠教育,農民緻富靠讀書”的标語。但白馬鎮大多數孩子在初中畢業後就辍學打工,玩鬼火成為他們排解無聊的唯一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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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馬鎮上随處可見的教育宣傳标語 新京報記者湯文昕 攝。

二郎神五歲時,爸爸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出車禍去世了。那一夜雨下得很大,他記得自己一直哭一直哭。後來,家裡就靠媽媽一個人支撐。

讀到初中畢業,他不想再念了,當時姐姐在上高中,學費很貴,自己成績又不好,姐姐從初中到高中都是重點班。他知道家裡經濟困難,就主動說要去打工。現在他每月寄3000塊給家裡,用來支付姐姐上高三的學費和補貼家用。

同去打工的還有六七個同學,也是因為家境不好。在廣東打工的日子很辛苦,做錯事經常會被師父罵,遇到不順心的事他也不會跟媽媽說,就一個人坐在那兒抽煙。

“孤獨啊,一個人總是要學會面對那些的。”無聊的時候,他就去玩鬼火。

他現在最大的心願就是賺錢,賺錢給家裡人用,給姐姐讀書,一直供到姐姐大學畢業。

“其實這些騎鬼火的小孩和别的坑蒙拐騙的問題少年,我們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鬼火少年,你抓他們的時候,他們有的還想哭,是很無助的,他們大部分都是留守兒童,在十三歲到十七歲之間。有的是家裡沒人管,也不去學校,有的是家裡窮,别人看不起,他們就會騎鬼火來發洩。當然也有些很嚣張的,就是跟社會上的人混久了。”一位在白馬鎮工作了10多年的交警說,“每次帶回來這些小孩,我們心裡也不好受。年紀小小的,就在外面混,沒人管教。”

他們剛抓到阿弟的時候也有試着聯系過他的父母,但父母都不在,是村委會把他領走的。從村委會那裡,他們大概了解了阿弟的家庭情況。他說,面對這些小孩,有時候也很無奈,農村不比大城市,交通不便,公交車都沒有,小孩子十幾歲騎摩托上路是很常見的現象。但鬼火造成安全隐患,必須得嚴加整治。

廣東黃坡鎮鬼火少年(廣西白馬鎮上鬼火)8

阿弟常常獨自來山上的水庫邊坐着。新京報記者解蕾攝

晚上十一點多,交警大隊收工,這一天又抓了幾台鬼火。阿弟下班後走出奶茶店,沿着一條黑巷子走了十幾分鐘,從一個角落裡小心翼翼騎出他的車,環顧四周,确保安全。

白馬鎮的夜阒寂無聲。

回老房子的小路沒有燈,也沒什麼人,隻有兩邊稻田嘩啦嘩啦作響。阿弟打開車載藍牙,田馥甄的聲音從音響裡傳出,“夜長夢還多,你就不要想起我,到時候你就知道,有多痛。當時那些快樂多難得美好……”

阿弟覺得這首歌像是小白唱給自己聽的。眼淚從他的眼角裡流了出來,很快又被風吹幹。

新京報記者 解蕾 編輯 陳曉舒 校對 付春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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