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周天紅
江田灣,一條小河從村子口繞着流過,九灣十八沱,沱沱有魚。
最大的當數泡子沱了。泡子沱有五六個大簸箕那麼大,水深,魚也多。
泡子沱當然是村裡人最喜歡去釣魚的地方了。那沱裡,隻要把釣杆放下去,大大小小的,鲫魚鯉魚草魚大口鲢,什麼品種都有,少有放空的。
白天,那裡可是熱鬧着呢,多時有十好幾人,少時至少也有一兩個人,釣魚呀。大家都知道,要釣魚,你就得去泡子沱。有客來了,釣魚招待客人,或者是陪着客人邊釣魚邊輕聲細語地閑聊些家常,小半天的日子就混過去了。客人吃魚舒心,釣魚更舒心。村裡人常說嘛:吃魚沒得釣魚歡。釣杆上拉着魚的感覺,當然和吃魚相比,又是一種味道了。
二爺喜歡釣魚,但二爺從來不在白天去泡子沱釣魚。用村裡人的話說,二爺喜歡夜漁。
夜漁是個什麼感覺和味道呢?村裡好多人嘗試過,但村裡好多人都不去泡子沱夜漁了。泡子沱那地方,晚上,拈膽子,吓人。
泡子沱水深得藍汪汪的,比村子口的寡婦李三妹的眼睛還深。泡子沱旁邊就是灘子口,灘子口是村裡人去鎮子上的必經之道。那地方險着呢,沒有橋,在石灘子上隻有五個豎着的石礅子。上百年來,江田灣的人要出門,就得踩着石礅子過河。天幹時節好多了,要是漲了水,河水漫過了石墩子,那就吓人了,一不小心踩虛了腳,掉在石灘子上被水沖了下去,能把命撿回來的,那就是上天保佑了。那石灘子上被水沖了去死了人的事兒,也不是沒發生過。再說泡子沱那地方,兩河兩岸是竹林子陰着,有點風吹草動,竹林子吹得嘩嘩響,再來上幾聲怪頭怪腦的鳥叫,膽小的,吓得你汗毛兒根子都要立起來。
可你再怕,還得從灘子口經過呀。擡個肥豬兒到鎮子上去賣你得經過那裡,出門走親戚會個朋友你得經過那裡,就是娃娃上學放學,你還得經過那裡。這是沒辦法的事兒呀,江田灣就這個條件。三面都是大山子,村子門前一條小河圍着,就泡子沱那個石灘子踩着石墩子過河,那是最好的出腳路了。怕能起個什麼用?得生存下去呀,祖祖輩輩都是這樣過來的,就賭個命大了。
二爺不怕,二爺就不怕賭命。二爺說,是男人就要賭一把,不然爹媽給你一條命拿來不如喂了狗。二爺就敢趁着夜色或是月黑風高的時候,到泡子沱去夜漁。
二爺指着村子裡愛熊模狗樣釣魚的說:你幾個,屁都不曉得,夜深,人靜,才是釣魚的最好時候。隻要用手電筒一照着,那魚呀,牽起繩索索一樣往杆兒上爬,好釣得很呀。
二爺說得村裡幾個羨慕得直流口水,但沒一個敢去夜漁的。
村裡也有人說,也許二爺不是去夜漁喲,可能是趁着夜色去會寡婦李三妹或者是去鎮子上找人喝“花酒”去了。這些,當然隻是笑話了。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說點閑話,圖個熱鬧嘛,人家都不敢去夜漁,誰叫你敢去夜漁呢。
江田灣村子裡那幾個說起來膽子大的,成天想釣魚想瘋了的,都不敢給二爺比。就是比了兩回,晚上去了,聽到幾聲野貓子叫,吓得趕緊收了杆兒,走人。隻有二爺一直堅持着,夜漁。
村裡人說:二爺天生就是個怪人。當年村子裡沒人敢背起包包出門做生意到城裡山外闖蕩,他就偏一個人出去闖了。等大家都忙着出去闖蕩的時候,他卻回家呆在村子裡,偏就不出去了。人家白天釣魚釣得歡,他卻在家裡睡大覺,等晚上吓得人不敢去釣魚的時候,他又偏去了,還是一個人呢。人家釣魚隻是上了杆兒的,無論大小都不放過,一律帶回家,下鍋。他卻隻釣三個拇指并着以上大的,釣上來了,用手比比,小了的,不要,放回水裡。但就是這樣,二爺每次釣魚,沒有放空的。或多或少,魚袋子裡都有能下鍋的貨。
這回二爺卻放空了,不但魚沒釣上,還把命搭上了。
那晚,二爺又去夜漁,天突然下起大雨,泡子沱的洪水猛漲。二爺的老婆二娘打着電筒去送雨具,二爺沒了,隻有兩個上學回家的娃站在岸邊吓得發抖,話都說不出來。
村裡人說:這下子,二爺真被夜晚的魚給帶走了。夜漁,不吉利呀。
村長說:你們瞎說啥?二爺是為了救那兩個上晚自習課夜晚回家的娃才被洪水沖走了的!現在還沒找着人呢。
村裡人一地嘩然。
天亮了,洪水退後,村長帶着人在泡子沱下五裡地的一個竹林窩子裡找到了二爺,早沒氣了。
二娘流着淚說:自從那年我家二娃從鎮子學校裡上完晚自習回來,在灘子口過石墩子出事兒後。他就一直堅持晚上去釣魚。其實,他哪裡是釣魚喲,就是想晚上護着村裡娃過灘子口那石墩子!他不放心呀,他怕村子裡有娃還像我家二娃一樣,再出事。
二娘話音剛落,一整個村子卻安靜下來。靜,像一口鐵鍋罩着,死一般的靜。
半年後,江田灣還是江田灣,泡子沱還是泡子沱。隻是那裡早沒人釣魚了,留下的,隻有一座橋和二爺夜晚釣魚的故事。
■選自《小小說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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