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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鈞和他的團隊。
穆鈞團隊用生土建造技術建起的馬岔村村民活動中心。 資料圖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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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廣普及生土建築,讓“土房子”煥發新生機,一直是穆鈞的堅持與期待。從讀博士起立志做一個“一百年都做不完”的課題,到在鄉村設計建造經濟安全的新型生土建築,再到如今與團隊站上世界建築界的領獎台,穆鈞投身鄉村建設的步伐不曾停止,對鄉村魅力栖居的追求從未改變。
我國的黃土高原有許多傳統生土建築,冬暖夏涼、經濟節能,可為什麼住在裡面的人卻越來越少?就地取材,節能環保的“土房子”在今天能否煥發新的生命力?一直以來,這些問題都盤桓在北京建築大學建築與城市規劃學院穆鈞教授的心中。
12月9日,世界人居基金與聯合國人居署聯合發布2019年度世界人居獎獲獎名單,穆鈞團隊的“現代生土營建研究與推廣”系列成果獲本年度世界人居獎銅獎。這一獎項設立于1985年,之前獲獎的中國項目分别出自中國科學院院士、中國工程院院士吳良镛和中國工程院院士劉加平之手。這次,穆鈞團隊設計的“土房子”,走上了世界建築界的領獎台。
最大願望
在城鄉找到各富魅力的栖居模式
“李洪元,你家的夯錘被我帶到了法國,世界各地的朋友都非常喜歡,也非常喜歡你家的傳統‘土房子’。”家住四川省涼山彜族自治州會理縣馬鞍橋村的李洪元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用來蓋房的夯錘被穆鈞帶出了國。
李洪元家的房以生土為主材。所謂生土,就是從自然界中取出的原狀土,隻要簡單機械加工、無需焙燒便可用于房屋建造,傳統形式包括夯土、土坯、泥磚等。以生土作為主體結構材料的房屋通常被稱為生土建築。
回望中國建築史,用生土當做主要材料的建造手法,有數千年的曆史,分布也十分廣泛。在中西部12個省區市,以生土作為房屋主體結構材料的既有農房的比例平均超過20%,在甘肅、雲南、西藏等地的部分地區,這個比例甚至超過60%。“現代都市高樓林立的同時,不少農村地區仍在追求低成本、低科技、低門檻的建築。鄉村建築看似局限,卻也拓展着建築的藝術力與想象力。”穆鈞團隊成員、北京建築大學教師蔣蔚說。
在一些人看來,一直堅持建造生土建築的穆鈞,似乎與當代建築業的發展有些格格不入,頗像一個逆行者。對此,穆鈞卻有着執拗的堅持:“我希望有一天,城市與鄉村的區别,不再是發達與落後、富足與貧困,而是兩種相互平行且各富魅力的栖居模式。”
15年前,穆鈞在香港中文大學建築學院博士申請面試時,導師吳恩融教授問他:“讀博士,想研究什麼?”在穆鈞陳述了對于生土建築的理解,以及在鄉村推廣普及生土建築的計劃之後,吳恩融告訴他:“你說的這些,如果就你一個人做,一百年都做不完”。
就是帶着這樣一個“一百年都做不完”的課題,穆鈞開始了“逆行”。2011年,他和另外兩位教師一起成立團隊,目前,團隊已經擴展到50餘人,有來自北京建築大學和西安建築科技大學的建築學專業教師與學生。從一個人到一個團隊,一做就是十幾年。
最看重的褒獎
蓋校舍省下的錢可以給孩子們多買些書了
生土材料以原土中的黏粒發揮類似水泥的作用,形成黏粒、細砂、石子的骨料配比構成,通過含水率的控制和基于機械的強力夯擊所帶來的物理作用,使得幹燥後形成的夯築體的力學性能,及耐水、防蛀、防潮等性能得到極大提升。
“接到項目後,團隊會在當地取土樣,進行實驗室測試,選出性能最适宜的土,根據生土材料優化原理,配上一定比例的砂子和石子,使土料混合物形成與混凝土相類似的骨料構成。然後用氣動夯錘強力夯擊,從而大幅提升材料性能。”團隊成員顧倩倩介紹。
2004年,穆鈞在位于甘肅省最東部的慶陽,開始了他的第一個生土建築項目——“毛寺生态實驗小學”建設。這裡冬季常刮西北風,屬于嚴寒地區。面對毛寺村并不友好的自然環境和相對滞後的經濟條件,通過大量試驗分析,穆鈞和導師決定就地取材,基于當地傳統建造技術,設計經濟實用、安全生态的新型生土建築。
于是,校舍房屋借鑒當地傳統,采用1米厚的土坯牆,僅此一項可使冬季教室内氣溫平均提升2—3攝氏度;将常規屋面保溫擠塑闆,替換為同等絕熱效能的草泥墊層,造價降低至少80%。最終,建成的小學校舍實現了全年近零能耗的生态效益,總造價也比當地具有同等抗震和保溫性能的常規磚混房屋減少1/3。
“以夯土、土坯為代表的生土,不僅具有十分突出的蓄熱保溫性能,使得房屋室内冬暖夏涼,而且具有高于混凝土、燒結磚30倍的吸濕能力,不論是在幹燥寒冷的北方冬季,還是在炎熱潮濕的南方夏季,生土都可以十分有效地平衡室内的溫度和濕度。可以說,這是一款會呼吸的材料。”穆鈞說。讓他始料未及的是,這個小學項目獲得了一系列國内外專業獎項,也引起了廣泛的關注。但對于穆鈞而言,最有意義的獎勵來自小學校長的一句話:“這個房子冬天不燒煤也很暖和,省下來的錢可以給孩子們多買一些書了。”
看到傳統生土建造技術的優勢,穆鈞更堅定了自己從事生土營建研究的決心。團隊的足迹,也自此遍布大江南北。
努力方向
把研究成果運用于當代建築設計中
11年前,汶川地震後,穆鈞發動和組織多所高校的志願者,開展以四川會理縣馬鞍橋村為基地的震後重建綜合示範項目,僅用3個月的時間,全村33戶受災家庭便就地取材完成了家園重建,房屋造價僅為當地震後新建常規房屋造價的10%—20%。穆鈞團隊也因此再次獲得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亞太地區文化遺産保護“創新設計獎”。
此後,穆鈞團隊針對傳統夯土技術的革新與現代應用,展開更為深入的研究與推廣。2011年,馬岔村現代夯土農宅示範與推廣項目;2013年,甘肅定西震後重建示範建築;2018年,将現代夯土引入洛陽二裡頭遺址國家博物館;2019年,将現代夯土引入中國北京世界園藝博覽會生活館……穆鈞和團隊,奔走于鄉村和城市之間,研發出适合于貧困農村地區的系列新型夯土建造技術,與村民同吃同住,以示範建設的模式,對村民工匠進行技術培訓,并針對施工中産生的技術問題進行優化改進。在甘肅、湖北、河北、新疆、江西等具有生土建造傳統的地區,他們先後完成近200棟現代夯土農宅示範與推廣建設,培訓村民工匠500餘名,為5000餘名基層技術與管理人員提供了講座培訓。一次施工過程中,因一段夯土牆存在施工錯誤而返工,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拆除的當地村民,真切認識到了新型夯土的“厲害”,也從内心深處接受了這種既熟悉又新鮮的升級版傳統工藝。
談及未來,穆鈞既有信心,也倍感壓力。鑒于現代生土建造技術廣泛的應用傳統、突出的生态效益和普遍的地域适應性,其已成為實現傳統傳承和綠色建築十分有效的途徑,受到全球關注。但就算團隊再耐心解釋,依然會有村民在房子建好後追問一句:“這房子啥時候開始貼瓷磚呢”,生怕被人嫌棄房子“土”。
“近幾年,我們在努力做兩件事,繼續幫農民蓋性價比高的房子,把新的生土研究成果運用于當代建築設計當中。”穆鈞說,生土建築未必是當下最好的建築形式,但卻有無法替代的價值:在城市愈加現代化、鄉村日益振興的今天,建築空間有着獨特的時代表達,“隻有讓生土建築真正融入當代建築中去,更好滿足人們對美的追求,‘土房子’才能獲得更多認可。”穆鈞說。
(高蕾參與采寫)
《 人民日報 》( 2019年12月19日 15 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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