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批名單來了。”3月29日，一個科創闆開戶QQ交流群裡有人發出這樣一條消息。當天上交所公布第四批科創闆受理企業名單後，共計28家企業的上市申請獲受理，伴随而來的是投資者不斷高漲的開戶熱情。

上交所明确規定，個人投資者參與科創闆股票交易的，必須符合申請權限開通前20個交易日證券賬戶及資金賬戶内的資産日均不低于人民币50萬元(不包括該投資者通過融資融券融入的資金和證券)；同時，參與證券交易24個月以上。

達不到50萬元門檻的投資者怎麼辦？借錢開戶。有配資方則順勢推出科創闆開戶墊資“生意”。前述QQ群主就是一名資金掮客，從事科創闆墊資開戶業務，該群目前人數接近200。群主不斷發布有關科創闆的最新消息，并一一回答投資者提問，如“（手續費）一萬以内有沒有？”“（券商）營業部配合的工作誰來？”

記者在QQ上搜索與科創闆開戶相關的關鍵詞，發現此類掮客并不在少數，甚至有QQ群介紹直接标注“月息1.6”。

“在行話裡，月息1.6個，就是1.6%的意思，”一位券商營業部人員告訴記者。而不少券商員工對此谙熟，因為他們會接觸到墊資方，甚至就充當中間人角色，給資金掮客牽引客戶資源。

在記者調查的4家墊資方中，利息最高的開到3.5萬，是“開戶 1000萬元賬上趴一天”的打包價；利息最低的“月息1.4”，不包括開戶，墊資金額從50萬元往上不限，但基本都不喜歡出借50萬元這種“小額”，因為墊資50萬需滿足20個交易日，而這個時長對于墊資方來說風險遠高于“1000萬元賬戶一日遊”。

盡管有不少杠杆遊戲血的教訓在前，仍有投資者铤而走險，律師分析稱，有掮客索要利率的年化已超過了24%的法律保護線。

【墊資條件】

需提供身份證、銀行卡、證券賬戶及密碼信息

成都的張南（化名）近期一直就沒閑着，QQ幾乎全天候在線，發布科創闆推進的最新動态，并圍繞開戶條件，回答投資者有關科創闆開戶的各種咨詢。

“朋友推薦開個科創闆的戶，說是目前國家在支持的（闆塊）。”近日，記者以投資者身份向張南咨詢科創闆墊資開戶，他發來一份詳細的流程單。

該材料顯示，墊資方首先要核實申請人的資質，通過身份證照片确認經驗、關聯關系、一碼通情況，并且要看個人最新詳細征信報告，确認能否給予借款。其中的“确認經驗”，是指依據上交所規定，投資者開通科創闆股票交易權限，需要滿足投資交易經驗滿2年的條件。

确認交易經驗符合條件後，開戶和轉賬大緻分為兩步。“你先辦理一個新手機号碼，開立新的證券賬戶，并綁定新的銀行卡，制定網銀盾。然後把身份證原件、銀行卡、網銀盾、手機SIM卡都寄給我們，告訴我們密碼，我們就給你往賬戶上轉錢了。”張南介紹道。

張南稱，當天放1000萬元進投資者的證券賬戶，第二天上午開好（資金）就出來，效率高，資金也安全。他講的“效率高”，是指1000萬元隔夜取出，就可以拉高日均，滿足科創闆開通“申請前20個交易日賬戶日均資金達50萬元”這個要求。

而為達到“資金安全”，要求所用的賬戶，必須是以投資者名字新開的一個空戶。

張南拒絕幫投資者“湊50萬”。記者提出，是否可以隻借30萬元，被張南當即拒絕，“你的錢和我們的錢在同一個賬戶，密碼誰管理，出了問題誰負責？我們都是（給）空戶（墊資），一次性墊夠開通之後你再使用。”

由于開戶不需要臨櫃，也讓資金掮客們隔空就可以做起“買賣”。張南介紹，除了所需材料可以郵寄到成都，簽協議的過程也可以通過視頻傳送，需要拿着協議和身份證原件放在胸前正對鏡頭，同時拍到簽字人頭像。之後他們一方就會安排進款辦理相關業務，辦理完成再寄回所有資料。

他還提出，銀行最好選招行，因為招行網銀不限額，可以一天轉一千萬，其他很多銀行網銀都有限額。對在哪家券商開戶則沒有要求。

記者表示郵寄身份證、銀行卡等重要物品不放心，張南稱，“順豐不會丢，我們做新三闆開戶已經郵寄4、5年了，沒問題。或者你從北京來我們這邊找個酒店住一晚也可以，就當旅遊了。開戶的事我們有相關人員陪同你辦理。”

【收費标準】

可墊資50萬-1000萬 手續費1.6萬-3.5萬

張南團隊做科創闆墊資開戶，隻做短期，即1000萬元隔夜取走，收取利息1.6萬，投資者要預先支付一半訂金（8000元）。且隻負責走資金，不輔助前期證券賬戶開立等。

武漢的付吉（化名）團隊，則提供“一條龍服務”。在交易經驗滿足2年的前提下，從投資者開立新的證券賬戶、銀行卡，到向賬戶打入資金，都有團隊人員陪同操作。一共收3.5萬元，付吉稱之為“打包”價格，可以選擇1000萬元過一天，或者500萬元過兩天“價格都一樣的，不能更低”。

他們還有一個附加條件，是“必須在指定的券商和銀行開戶”。但記者追問包括哪些券商和銀行，是否可以自己提前去開戶時，付吉并未同意，表示“到時候和我們北京這邊的人一起去銀行和證券公司開，當天開完把銀行卡和證券賬戶交給我同事，我們就打錢入賬”。付吉強調，“到時候安排，不能用你的券商。”

北京的魯琛（化名）團隊也做墊資，報價最低月息1.4%，若是以1000萬元隔夜取走計算，手續費約9300元，不過目前做科創闆開戶的底價早已超過這個水平。在記者詢問價格時，魯琛沒有直接回答，隻表示“1000萬過夜，手續費千分之1.8-2（手續費約合1.8萬-2萬元）都很低了”。同時稱“（想要利息）1萬以内的，隻能跟親戚朋友借了”。顯然9300元已不在魯琛開出的價格範圍内。

同樣在科創闆開戶墊資上擡高利率的還有北京的黃景陽（化名）團隊。黃景陽向記者介紹，正常配資都在月息1.3%以上了，科創闆墊資開戶風險比較大，月息超過1.6%，具體要看情況而定。按照月息1.6%計算，墊1000萬元隔夜取走，手續費約1.07萬元。

而在記者詢價後兩天，黃景陽告訴記者，行情太好，公司的錢都配資放出去了，供不應求，“本來有幾百萬應急款打算給你申請用一下，但是也被老客戶訂了。”他讓記者再等一等，或者另尋其他渠道。

根據受訪資方明确開出的價格，目前科創闆墊資開戶費用大緻在1.6萬-3.5萬元之間。

從墊資額度看，雖然選擇範圍從50萬元往上不限，不過記者接觸的墊資方都喜歡一次性墊500萬、1000萬或更高，因為這樣時間短，對他們來說風險低。“時間越長資金風險越大，（戶主）幾天時間就可能把錢轉走，沒有資方願意長時間做的。”業内人士表示。

資方們的謹慎還體現在對賬戶的控制權上。所有資方都明确，若由他們代理，則開戶人的身份證原件、證券賬戶、銀行卡、網銀、手機卡等都要交由他們，并且需告知他們所有的密碼。資方們表示，不需要擔心什麼，需要承擔風險的是資方，“畢竟是把錢打到你的賬戶裡了。”

“能買到就是機會。”資方們大多如此“鼓勵”投資者開戶，但不會附贈“選股指南”類服務。黃景陽介紹，科創闆是國家戰略，都是打新股，剛開始機會多。

當記者提出，賬戶裡從來沒有過上千萬元資金，這樣走賬是否引起券商懷疑，甚至被封賬号時，幾個資方均支招稱，券商頂多打個回訪電話，随便找個理由就好了，“可以說做投資，但是得到負面消息，或者說自己不看好，所以轉去投資其他了。”

記者再度追問安全性時，有資方推薦的熱情度下降。“也不指望這個業務能做多大，有需要借款的就做一筆，沒有就算了。”張南說道。也有投資者在QQ群裡“還價”，當投資者問有無更低費用的墊資，“因為投資能不能賺回來都不好說”，群主則以“那就去找親戚朋友借”作答。

【資質認定】

開通資質由系統認定 券商稱可監測可疑資金

個人開通科創闆股票交易權限所需要滿足的條件由誰審核？記者詢問了廣發、光大、國信、長城、中信、信達等6家券商營業部，内部員工均表示，開通資質由系統審核，且此前一步的開立賬戶也不需要到網點櫃台。不過有的券商後台設計了模型監測資金進出，可篩出部分可疑的非常規性操作。

調查中，記者先以個人投資者身份詢問，若此前在其他券商開過戶，目前想在該券商開立新的賬戶并開通科創闆交易權限，需要滿足什麼條件？上述6名券商員工均介紹，需要交易滿2年，且申請前20個交易日賬戶日均額達50萬元，就可以在該券商APP或微信公衆号等端口申請開通科創闆交易權限。

當記者進一步表示，自己銀行卡中不足50萬元，是否可以找他人借資時，獲得的回應基本都是：開通資質由系統後台自動審核，隻要硬性條件滿足，都是可以開的。

不過，多位從業人員提醒，可以找親戚朋友借，但不推薦找機構。光大證券一位員工表示，資金掮客可能就是“打遊擊”，連一家公司都不算，更沒有注冊地址，把重要的身份和财産資料交由對方，有丢失或被挪作他用的風險。信達證券一名員工也提醒，目前監管盯場外遊資盯得很緊，前不久協會還通報了行業存在的違規現象，所以建議個人不要碰。

即便沒有上述風險，資金掮客索要的高額手續費能否回本也是個問題。一受訪券商員工表示，科創闆是國家戰略，前景看好，理論上波動不會很大，不過科創闆日漲跌幅限制寬于主闆，對個人而言還是有不小風險，加上新股中簽率本來就不高，個人如果特别想參與，可以考慮買科創闆基金。

對于資金非常規進出，部分券商采取了後台監測的辦法。中信證券一位員工介紹，其公司後台制定了一個模型對賬戶進行檢測，“比如巨額資金在某些賬戶上擱一兩天就撤走的，就會打上嫌疑，我們會打回訪電話，讓投資者識别風險，是否有這種情況。”

但排查的難度确實存在。多位員工表示，比如開戶人向親朋借錢，也不是自有資金，就很難排查。廣發證券在開戶前增設了一個考試環節，用戶開通科創闆股票交易權限前，需要在其APP上先通過考試，“這個考試題目不多，主要是考查用戶是否知曉科創闆交易規則。”其員工介紹。

長城證券和中信證券的員工還介紹，如果當前投資者賬戶中不滿50萬元，但此前其他賬戶上曾滿足20個交易日日均50萬元，也可作為财力證明到櫃台去申請開通科創闆權限。該證明需要出具紙質版，由相應券商蓋章，提供證明後1-3個交易日就可以在新賬戶申請開通科創闆交易。

【灰色鍊條】

有券商員工稱與墊資方有過“接觸”

雖然多位券商員工都明确，不碰資金掮客是從業人員的底線，但記者發現仍不乏有券商内部人員與墊資機構暗中保有聯系。

在緻電一家券商營業部座機與一位員工的對話中，記者以投資者身份說到自己資金不足50萬元，可能要跟父母借，對方突然支吾了兩句，随即表示要改用自己的手機給記者回撥。

起初該員工并未直接提到墊資機構，當記者提及有朋友接觸過一些墊資方，該員工則表示自己也“多多少少接觸過”。他告訴記者，“有的利息按天收，不過一般都是以月為單位。行話都是百分之幾，一個月1.6個點，就是1.6%的意思。墊資利息普遍是一個月1.3%-1.4%，年化就是16%-17%，成本不低。”

他還透露，墊資行為長期存在，尤其是行情好的時候，有些證券公司員工就會牽線。不過其沒有進行下一步推薦，原因是現在監管抓得嚴，現在做就是“撞槍口”了。

但幾天後，記者又收到他發來的短信，關心記者咨詢的進展。

一位金融業資深觀察人士也對記者表示，“墊資業務實際上一直遊走在市場灰色地帶，原來新三闆就有，模式都很成熟，不管什麼闆，隻要有門檻就有墊資業務可以做。”

“墊資可以說是證券公司一種特殊的周邊業務，很多證券公司的員工都認識一些墊資方，是一種制度套利。雙方雙赢，掮客賺了收益，證券公司員工增加了開戶量，甚至還可能獲取一部分介紹費。”該觀察人士說道。前述張南也曾提到，其做新三闆開戶墊資已有4、5年。

共同組成這條灰色鍊條的，除了資金方和部分券商外，還有甘冒風險的投資者。“一些資金實力不能滿足入門條件的投資者且激進些的可能會考慮參與，另外一些短期流動性周轉不足但又想把握交易機會的大戶，也可能有所考慮。”聯訊證券市場首席分析師康崇利對記者分析稱。

記者在QQ上接觸到一位投資者，其空間顯示公司做珠寶生意。對于墊資開戶的接受情況，他表示對郵寄身份證的安全性有疑慮，願意到異地辦理全套流程，但希望手續費可以在1.2萬元以下。

“大多數普通投資者不會這麼幹。”受訪的業内人士均表示。記者采訪的另外兩位股民也表達了如此立場。

今年29歲、有四年炒股經驗的呂先生明确，自己不會找資方墊資開戶。他認為科創闆在一開始能不能賺錢還不确定，“大家的期望太高了，容易造成發行價過高，散戶紛紛沖進來，很可能都是高位接盤，上了就跌，那就完了。”因此他保持觀望。

炒股經驗近15年的張女士，是一位銀行退休員工，她也直言絕不會通過墊資開戶的方式參與科創闆。張女士表示，墊資手續費是否能回本是一個問題，更重要的是，她知曉金融機構對大額非常規進出的監測嚴格程度。“我們（銀行）管‘1000萬元一日遊’這種操作叫‘快進快出’，會被認為有洗錢等嫌疑，按之前的标準，超過20萬就會被系統監測到。”張女士說道。

【風險隐患】

墊資年化利率超24%則投資者不受法律保護

在投資者、資方、券商人員三方關系中，作為資金使用方的投資者還是相對弱勢，這是諸多業内人士的共識。

首創證券研究所所長王劍輝對記者表示，墊資行為本質上和目前監管正在嚴查的場外配資一樣，都是通過非正規渠道進入資金來進行市場上的操作。與配資相比，墊資值得關注的風險因素更多，因為其使得原先沒有開戶資格的投資者具備了資格。監管設置門檻就是為了後期的風險管理和控制，繞開了這個管理，就會給後續的風險控制帶來隐患。

從盈利模式看，王劍輝表示，墊資方不論投資者盈虧，都是旱澇保收，而且利率比較高。對于投資者來說卻并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未來科創闆市場是否能像創業闆、主闆打新股一樣有個相對穩定的收益還不确定，由于前5個交易日沒有設置漲跌幅限制，可能上市大漲、也可能大跌，這是值得投資者防範的風險。”和前述證券從業人員一樣，王劍輝也提到未來科創闆收益的不确定性。

更需要警惕的是，投資者從墊資機構借錢的行為，可能已經超出法律保護範圍。以1000萬元出借1天收1.6萬元計算，年化利率達28.8%。

“肯定是高利貸了。”北京市君緻律師事務所合夥人餘彬分析稱，民間借貸有三個檔，年化利率24%以下受法律保護，36%以上就是無效的了，打官司的話36%以上的部分也是不予承認，會被認定是違法的。

尋真律師事務所律師王德怡也表示，這種幫助投資者墊資開戶的操作通常是通過陰陽合同進行的，這些中介機構有一系列完整的手續，确保投資者不會把錢私自轉走，并能想辦法實現其高額利潤，這種操作本質上就是針對股民設計的高利貸，既違反了國家關于民間借貸的規定，也違反了國家對科創闆開戶的監管政策。

“因為貨币是種類物，投資者賬戶内的錢會被視為投資者的錢，監管機構難以查明其資金來源，并不會查明這筆資金背後的交易。建議投資者不要違反監管政策，不宜在二級市場過度炒作科創闆。”王德怡說。王劍輝也提醒，整體來說，投資者應該在投資方面量力而行，而不是抱着炒作的思維，通過隐形的、間接的杠杆達到炒作的目的，實現所謂的高收益。

新京報記者 程維妙 編輯 陳莉 校對 楊許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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