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夷茶文化的文脈可以追溯到盛唐,大約在唐僖宗年間,中書舍人孫樵在《送茶與焦刑部書》中提到了武夷茶,其中寫道:
晚甘侯十五人遣侍齋閣,此徒皆請雷而摘,拜水而和,蓋建陽丹山碧水之鄉,月澗雲龛之品,慎勿賤用之。
茶為雅緻之物,古人多在書房煎飲,所以孫樵有“遣侍齋閣”之說。首句以拟人的手法,表達的就是“送15個武夷山的茶團‘晚甘候’給你,供你在書房品嘗”之意。古人造句就是美,“晚甘侯十五人遣侍齋閣”,多麼詩情畫意啊。
孫樵像是未蔔先知一般明白武夷茶發展前景的美好,在短短的書信中,斟字酌句,将武夷茶描繪得美妙無比。特别是用“晚甘侯”三字來比喻武夷茶“入口霸道,回味甘甜、綿長”的品質特征,可謂是神來之筆。同時我們也不得不感歎“造物”的神奇,讓曆史保留下來的第一份有關武夷茶的确切文字資料,是如此的優美,如此的與武夷茶的特質相吻合。
景祐元年(1034)正月,範仲淹因“伏閣請對”而被貶睦州知州。睦州地處現浙江建德市,距離武夷山不太遠。範仲淹在睦州的副官(從事)章岷為福建浦城人,乃進士出身,其祖輩曾管理過北苑貢茶,熟知北苑鬥茶的風俗。章岷将從家鄉捎來的,在北苑鬥茶中勝出的武夷茶贈送了一些給範仲淹品嘗,同時将自己創作的《鬥茶歌》附上,請範仲淹評點。範仲淹品着章岷送來的武夷山好茶,看着章岷繪聲繪色地描繪北苑鬥茶場景的“鬥茶歌”,興之所至,揮筆寫下了茶文化中的著名詩篇《和章岷從事鬥茶歌》,全文為:
年年春自東南來,建溪先暖冰微開。
溪邊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從古栽。
新雷昨夜發何處,家家嬉笑穿雲去。
露牙錯落一番榮,綴玉含珠散嘉樹。
終朝采掇未盈襜,唯求精粹不敢貪。
研膏焙乳有雅制,方中圭兮圓中蟾。
北苑将期獻天子,林下雄豪先鬥美。
鼎磨雲外首山銅,瓶攜江上中泠水。
黃金碾畔綠塵飛,紫玉瓯心雪濤起。
鬥茶味兮輕醍醐,鬥茶香兮薄蘭芷。
其間品第胡能欺,十目視而十手指。
勝若登仙不可攀,輸同降将無窮恥。
籲嗟天産石上英,論功不愧階前蓂。
衆人之濁我可清,千日之醉我可醒。
屈原試與招魂魄,劉伶卻得聞雷霆。
盧仝敢不歌,陸羽須作經。
森然萬象中,焉知無茶星。
商山丈人休茹芝,首陽先生休采薇。
長安酒價減千萬,成都藥市無光輝。
不如仙山一啜好,泠然便欲乘風飛。
君莫羨,花間女郎隻鬥草,赢得珠玑滿鬥歸。
《和章岷從事鬥茶歌》的大意是:春的氣息年年自東南方向傳來,盛産好茶的武夷山與北苑均處在建州的建溪之濱,而建州又位于祖國的東南,因而每年都是最先沐浴到春的暖意。這不,溪中寒冰微開,溪邊“嘉茗”抽芽,這茶好得那可是名冠天下,曆史久遠得無法考證,傳說是武夷山的仙人自古而栽。每當新雷初發,家家戶戶便嬉笑着登上雲霧缭繞的茶山。那滿樹錯落有緻的茶芽,沾着晶瑩如玉的露珠,顯得是那麼的蔥茏繁茂。整整一個上午的采摘,還未能裝滿衣服前襟提起的那一小兜,為了确保茶芽采摘的精緻,而不敢有些許的貪心。制茶的每一道工序,如研膏、烘焙等等,均精工細作,力求完美。制成的茶餅,方的如圭,圓的似月,精美絕倫。
北苑的官員,為了給朝廷與皇帝獻上最好的貢茶,茶官、茶人等一幹群雄,在産地建州先展開了鬥茶比賽。鬥茶用的茶碾,那可是用軒轅黃帝曾經采銅制鼎的首山所産之銅鑄成。瓶中盛滿用于鬥茶的山泉水,堪比天下第一的長江中泠泉水。在閃着黃金般光芒的茶碾裡,細細地研磨如此的好茶,輕輕揚起的茶塵,似乎還帶着茶芽那鮮豔的綠色。如紫玉一般的瓷茶盞中,随着點茶的擊拂而升起的茶沫,如雪一樣的潔白,像波濤一般地湧起。鬥茶就是鬥味,看誰的茶味賽過醍醐;鬥茶就是鬥香,看誰的茶香超過蘭芷。這期間的現場比拼,茶的色、香、味品質的高低,那可是衆目睽睽,衆人指點,來不得半點的欺瞞。鬥茶獲勝者,高興得猶如登仙一般的得意忘形。而鬥茶失敗者,就如同戰場上投降的敗将一般,垂頭喪氣異常羞恥。
哎呀,這茶好得就像是天上仙界的石上精英,優秀的品質無愧于台階前有靈性的蓂草。任何人的昏濁狀态,喝了這茶都可以澄清;哪怕是迷糊了千日的深醉,品了這茶後,也能清醒。屈原用這茶作為祭品,來招楚懷王的魂魄回歸故裡;被杜康灌醉而毫無知覺的劉伶,就是飲了這茶,才得以醒來而聽到了雷霆之聲。這茶的功效如此了得,盧仝能不為茶而創作《七碗茶歌》嗎?陸羽為茶而寫“經”,那也是必須的。
在天地間的萬事萬物中,哪會沒有飲茶的明星啊?如果能有這樣的好茶,商山四皓何必苦苦尋找靈芝食用;如果能有這樣的好茶,首陽山上的伯夷、叔齊,又何至于采摘野菜充饑。長安城裡的酒價,因茶而減了千萬;成都街頭的藥市,因茶而失去了往日的光輝。這人生啊,挑戰重重,真不如在風景如畫、美若仙山的地方,靜靜地品一盞好茶,安享盧仝一般兩腋生風、飄飄欲飛的惬意與美妙。你看那如花似玉的茶家妹子,整天隻在那兒比鬥如草一般的茶芽制成的東西,卻能赢得滿鬥的金銀珠寶而歸,你可千萬别太羨慕了。
範仲淹的這首鬥茶歌,語句清晰流暢,詩意樸素明了,雖然也有許多的引經據典,但多為通俗常用之典,讓人讀來朗朗上口,思之感同身受。加上範仲淹那如雷貫耳的文名,以及作為朝廷重臣的身份,這首鬥茶歌在當時,就得以迅速地傳播。伴随着範仲淹鬥茶歌中“溪邊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從古栽”的名句,武夷茶出色的品質,也随之被越來越多的人所認識與欣賞。而且這句頌揚武夷茶的名句,像是具有無窮的魔力一般,穿透千年的時光,時至今日,依然是武夷茶響當當的廣告推送之語,被大衆所熱愛與傳誦。
北宋大文豪蘇東坡,有感于武夷茶的美好,刻意用拟人的手法,為武夷茶取名“葉嘉”,并為之創作了《葉嘉傳》。文中寫道:
“葉嘉,閩人也……好遊名山,至武夷,悅之,遂家焉……葉嘉,風味恬淡,清白可愛,頗負其名……矯然有龍鳳之姿……容貌如鐵,資質剛勁……其氣飄然若浮雲矣。”
蘇東坡的意思是,葉嘉,福建人,喜歡遊覽名山,遊至武夷山時,武夷山的風光令他十分愉悅,于是就在武夷山安了家;葉嘉,風味恬淡,清白可愛,頗負盛名,矯健飄逸有龍鳳之姿;葉嘉容貌似鐵,品質剛勁,其氣質,飄然有如清爽的浮雲。蘇東坡将武夷茶的美好特征,形容得既深刻又準确,可謂是淋漓盡緻。不僅如此,蘇東坡還誇張地虛構說,漢帝在品嘗了武夷茶後,評論道:
“始吾見嘉,未甚好也;久味之,殊令人愛,朕之精魂,不覺灑然而醒。書曰:“啟乃心、沃朕心”,嘉之謂也。”
蘇東坡誇張虛構的意思是,漢帝在喝了武夷茶後說:剛開始見到葉嘉,并不怎麼覺得他好,但經過久而仔細的品味後,卻特别地令人喜愛,我疲憊的精神,不知不覺間就變得清爽了。《尚書》中說的“敞開你的心泉,滋潤我的心田”,這話就像是在說葉嘉啊。
蘇東坡這段文字中的“殊令人愛”,指的可是武夷茶令皇帝都特别喜愛之意;而“朕之精魂,不覺灑然而醒”,說的則是皇帝的“精魂”要靠着武夷茶才能“灑然而醒”;還有“啟乃心、沃朕心,嘉之謂也”,更是點明了啟迪皇帝的心靈、滋潤皇帝的心田,是葉嘉起到的美好作用。蘇東坡對這位代表武夷茶的“葉嘉”,評價之高可謂是無以複加。
道教南宗五祖白玉蟾,對武夷茶更是情有獨鐘。為品武夷茶,多次遊曆傳道離開了武夷山後,又念念不忘遊曆了回來,駐足武夷山累計達十多年之久,寫有許多讴歌武夷茶的詩詞與文章,如其中的茶詩《卧雲》:
滿室天香仙子家,一琴一劍一杯茶。
羽衣常帶煙霞色,不惹人間桃李花。
這詩意美得真有點讓人陶醉其中而無法自拔的感覺。事實上,這詩根本就不用任何的解釋,其超凡脫俗、不染一絲塵埃的順暢語句,可以瞬間讓人産生深深的無限向往的共鳴,感受到那超越于這美麗的景緻,以及忙碌人生之上的空靈境界。
南宋理學集大成者朱熹,在武夷山築廬講學期間,還親自種茶、采茶、制茶,可見其愛武夷茶之深。淳熙十年(1183),武夷精舍落成,朱熹在這景色秀麗的九曲溪中段的五曲溪邊,授徒講學,著書品茶,心情特别好,于是寫下了脍炙人口的茶詩《春谷》:
武夷高處是蓬萊,采得靈根手自栽。
地僻芳菲鎮長在,谷寒蜂蝶未全來。
紅裳似欲留人醉,錦幛何妨為客開。
飲罷醒心何處所?遠山重疊翠成堆。
朱熹此詩的大意為:武夷山的高處,美麗得猶如蓬萊仙境一般,我在那裡栽種了茶樹。此地幽深偏僻,少有外物幹擾,芳菲豔麗的景色,得以常駐不散。春寒料峭,美麗的山谷裡,蜂蝶尚未大批地湧來。曬布岩像是彩霞仙女織就的紅裳,美得讓人流連忘返、如癡如醉。隐屏峰,則有如這秀麗山谷的錦屏一般,正在為到來的客人徐徐打開。在如此明媚的初春,于如此醉人的山谷,品着如此美妙的好茶,那晴朗的心情騰空而起,不知要飛向何方?隻見遠山層疊,翠綠成堆,延綿至遙遠的天邊。
朱熹就是這樣,常常陶醉在這美麗的武夷秀色之中,将茶作為抖擻精神、蕩昏滌寐、脫俗醒心的長物,終生品啜不辍。将種茶、采茶、制茶、品茶,當作自己著述、講學的一種調節,充分顯示出了偉人的平易近人與對生活的無比熱愛。同時,武夷茶也因得到一代偉人朱熹的厚愛而名聲大振,持續受到後世文人的廣泛喜愛與追捧。
元朝大學士許有壬,寫有一首茶詩,題為《詠酒蘭膏次恕齋韻》,詩為:
空房醜婦尚須求,七碗何如酹一瓯。
混沌黃中雲乳亂,鹧鸪斑底蠟香浮。
不教焦氏稱歡伯,誰信盧家有莫愁。
從此武夷溪上月,好移光彩照青州。
首句“空房醜婦尚須求,七碗何如酹一瓯”,說的是艱難如鳏夫寡婦者,都還會努力去尋求的武夷茶,那是好到了什麼程度啊?你盧仝當時要喝七碗茶才飄飄欲仙,不如我現在祭一杯武夷茶給你品一品,一杯就能令你飄飄欲仙。
寫這首詩時,許有壬已經告老還鄉回到青州居住。因此許有壬說“從此武夷溪上月,好移光彩照青州”,意即從此武夷的好茶,要常常光顧位于青州的我了。許有壬是一位口碑相當不錯的元朝漢族一品高官,但觀其一生與武夷山并沒有什麼瓜葛,而武夷茶卻能受到他如此的厚愛與稱贊,隻能說明武夷茶的品質是相當過硬。
因茶類專著《茶疏》而享譽于世的明朝著名茶人許次纾因跛而不能參加科舉考試,所以他在《茶疏》中說自己是“餘齋居無事,頗有鴻漸之癖”,意即我在書房讀書、寫作,沒什麼要緊的事,唯有與茶聖陸羽一樣的嗜茶愛好。如此的一位茶癡,他是怎樣評價武夷茶的呢?他在《茶疏》中寫道:
江南之茶,唐人首稱陽羨,宋人最重建州,于今貢茶兩地獨多。陽羨僅有其名,建茶亦非最上,惟有武夷雨前最勝。
陽羨貢茶、建州北苑貢茶,那都是曆史上曾經的第一。因此許次纾這麼說,其實就是在表達武夷茶在他的心目中乃是茶中第一之意。
清朝揚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以其巅峰的墨梅之作,給我們帶來了水墨藝術的震撼沖擊。他筆下的梅花,被人們稱為“汪梅”,是文人畫梅的一代宗師。他不僅梅花畫得好,在品茶上也是個頂尖的高手。清代著名學者厲鹗,曾寫詩稱贊汪士慎:
先生愛梅兼愛茶,啜茶日日寫梅花。
要将胸中清苦味,吐作紙上冰霜桠。
作為如此的品茶高手,汪士慎對武夷茶是怎麼評價的呢?汪士慎曾經創作過一首武夷茶詩,就像是按題作答一般,對此作了深刻的闡述。詩的題目就叫《武夷三味》,詩中寫道:
初嘗香味烈,再啜有餘清。
煩熱胸中遣,涼芳舌上生。
嚴如對廉介,肅若見傾城。
記此擎瓯處,藤花落檻輕。
汪士慎的意思是:武夷茶初嘗時香味尤為濃烈,繼續細細地品嘗,會慢慢地感受到清甜的餘味。胸中的煩悶、燥熱,通通都被這武夷茶所排解,芳香、清涼的甘爽,從舌上漸漸生出。品着如此的好茶,會讓人嚴肅得猶如面對清廉耿直的大臣,端正得像是直面傾國傾城的美人。刻意寫下這首小詩,記載在此地恭敬地舉杯,品飲“武夷三味茶”之事。由于心情舒暢,看着普普通通的藤花,輕輕地落在欄杆之上,也覺得是那麼的美麗動人。
汪士慎真不愧是資深的茶癡,能用“初嘗香味烈,再啜有餘清”與“嚴如對廉介,肅若見傾城”之句,高度準确地概括出武夷茶的“岩韻”特征。時至今日,你若能品嘗到地道的武夷岩茶,一定還能與汪士慎産生深深的共鳴,體會到“初嘗香味烈,再啜有餘清”與“嚴如對廉介,肅若見傾城”的品飲感受。
民族英雄林則徐的戰友,福建籍封疆大吏梁章钜,一生嗜好飲茶,對品茶之道感悟頗深。梁章钜在其所著的《品茶》一文中,對武夷茶評論道:
茶品之四等,一曰香,花香小種之類皆有之。今之品茶者,以此為無上妙谛矣,不知等而上之,則曰清,香而不清,猶凡品也。再等而上之,則曰甘,香而不甘,則苦茗也。再等而上之,則曰活,甘而不活,亦不過好茶而已。活之一字,須從舌本辨之,微乎微矣,然亦必瀹以山中之水,方能悟此消息。此等語,餘屢為人述之,則皆聞所未聞者,且恐陸鴻漸茶經未曾夢及此矣。梁章钜的意思是:武夷茶的“茶品”有四等,第一品稱之為“香”,武夷的“花香”“小種”之類的茶都有。普通的品茶之人,以為這就是品茶的無上妙谛了,不知在這之上的品質,則稱之為“清”,茶“香”而不“清”,隻能說是武夷茶中的凡品了。在“香、清”之上的品質,稱之為“甘”,茶“清”而不“甘”,也隻能說是苦茗而已。在“香、清、甘”之上的品質,則稱之為“活”,茶“甘”而不“活”,也不過隻是好茶而已。“活”這一品質,須要用口、舌細細地進行分辨、體會,微乎其微,自然還必須要以山中的清泉水沏泡,方能感悟到這種隻可意會不可言傳的“活”之“消息”。這樣的話語,我屢次對人叙述,但人們都說從未聽人這麼說過。恐怕連茶聖陸羽在著述《茶經》之時也沒有夢想到茶會有如此的微妙之處吧!這就是美妙的武夷茶,隻要你慢慢地喝,細細地品,就一定能與梁章钜一樣,品味到武夷茶那岩骨花香的無上妙谛,深深地愛上武夷茶與武夷茶文化。(吳斌/文)來源丨《武夷山》雜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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