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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與詩遊鏡泊湖

生活 更新时间:2025-02-02 03:46:32

北京晚報·五色土 | 作者 王秉良

壹 放鹇思歸

公元1700年(清康熙三十九年),一代文壇宗匠王士禛讓門生禹之鼎畫了一幅《放鹇圖》。畫中,66歲的王士禛坐在房舍前的榻椅上,椅上放着一函書,身後掩映着叢篠(xiǎo)雜樹。王士禛頭戴幅巾,一襲白衣,執書卷的左手倚着榻背随意垂下來,右手搭在左臂上,他神态惘然,若有所思。在他面前,一個小僮正打開竹籠的小門,放出一隻白鹇來。白鹇展開雙翅,向遠山飛去。

畫上,禹之鼎題了中唐詩人雍陶的一首絕句:

五柳先生本在山,偶然為客落人間。

秋來見月多歸思,自起開籠放白鹇。

放鹇,也就是“放閑”。王士禛想要表達的意思很明白,我累了,想如五柳先生陶淵明那樣,歸去來兮,回到我的田園。

畫與詩遊鏡泊湖(畫歸故園)1

《王士禛放白鹇圖》 清 禹之鼎

王士禛從24歲之後,宦海飄蓬,辛苦輾轉,已經做了42年官了。從地方官到吏部、禮部、戶部、翰林院、國子監,再到詹事府、戶部、督察院、刑部,總體上順風順水,而且文名滿天下。但身處官場,背後的案牍勞形、傾軋攻讦,也是不難想見的。他很有政務才能,在審理案件時,“左右裁答,酬應若流,侍史十餘人手腕告脫。嘗以數月完欽件數千,一時齚(zé)指,稱為神奇。夜分入寝食,燃巨燭剖析案牍,不少休。”

他的工作節奏有多快?把記錄案卷的十多個小吏的手腕都累脫臼了。他又天生是個文藝家,經常“晝了公事,夜接詞人”,寫了大量的詩詞文章、小說随筆,培養了一大批門生子弟。趙翼評論康熙朝詩壇時說:“其名位聲望為一時山鬥者,莫如王阮亭(王士禛的号)。”

畫中的鳥籠很華美,用整齊光潔的斑竹制成。鳥食罐和水盂也精緻,小罐上還有冰裂紋,一看就是名貴的瓷器。小僮會專門伺候喂養它,主人也會時不時來欣賞它的風儀,逗弄、投喂一番。白鹇在籠子裡,挺安逸的。可是,它心裡一定渴望着那片遠山。雖然要自己營巢,雖然要辛苦覓食,雖然也有鷹鹯的窺伺,也有風霜雪雨的侵襲,但是,它可以自由地長鳴,恣肆地飛翔。

《放鹇圖》畫完後的第四年,1704年的9月,官居刑部尚書的王士禛因在兩個案件的處理中對犯官從輕發落,被以“瞻循”罪名革職還鄉。1711年6月26日,死在了家鄉山東新城(今桓台縣),享年78歲。

再美的籠子,也是樊籠。王士禛被貶回鄉的時候,不知道是否心情低落。他不是一直向往着像白鹇一樣,飛到故園的山林中嗎?

貳 出耶處耶

王士禛想學陶淵明,因為陶淵明就像那隻白鹇。

在陳洪绶的《出處圖》中,晉代的陶淵明和三國的諸葛亮穿越時空,坐在了一起。畫面右側,頭戴綸巾的諸葛亮跪坐在書案前,案上擺着成摞的文卷和筆墨紙硯。左側,溪流之畔,頭戴漉酒巾的陶淵明坐在草席之上,膝上橫着無弦琴,旁邊地上擺着酒具、藤杖和木屐。他轉頭看向諸葛亮,擡手招引——“歸來吧,歸來喲!”

畫與詩遊鏡泊湖(畫歸故園)2

《出處圖》 明 陳洪绶

在400年前,這種創作手法顯得如此異想天開,如此耐人尋味。無怪乎張大千在卷尾題跋道:“寫淵明、孔明在一卷已奇,淵明手招孔明尤奇,此老蓮之絕無僅有者也。”

這幅畫,是陳洪绶給好友周亮工畫的。明亡後,周亮工做了清朝的官,陳洪绶卻秉持堅貞的民族氣節。此前,陳洪绶還給周亮工畫了《歸去來圖卷》,全卷分為11個單幅,分别為:采菊、寄力、種秫、歸去、無酒、解印、贳(shì)酒、贊扇、卻饋、行乞、漉酒。《解印》圖上,陶淵明解下官印交給童仆,昂首挺立,一副不為五鬥米折腰的傲岸氣概。題款雲:“糊口而來,折腰則去,亂世之出處。”

諸葛亮,字孔明;陶淵明,字元亮,他們的名字已經很像了。諸葛亮未出茅廬時,在南陽躬耕隴畝,讀書“觀其大略”,和陶淵明讀書“不求甚解”有點異曲同工。他有時會抱膝長嘯,或者吟誦一下《梁甫吟》,陶淵明則“登東臯以舒嘯,臨清流而賦詩”,志趣行為又何其相像。他們一個是儒家兼濟天下的典型,是“出”的代表,一個是高蹈風塵隐逸避世的典型,是“處”的代表。周亮工,字也是元亮,所以他還有一個“陶庵”的号。陳洪绶贈他這幅畫,規勸的意思很明顯:不要為五鬥米折腰,做回你的元亮吧。

清人林寵在《出處圖》畫端題寫道:“出則為孔明,處則為元亮。”《三國演義》裡,劉備哭啼啼地哀求諸葛亮:“先生不出,如蒼生何!”

我們普通人,自然談不上出不出的問題,大部分都隻能被動地“處”着。小時候,看到先人墓碑上刻着“皇清處士王某某之墓”,還疑惑:“處士”是個什麼稱謂?現在想想,不由得啞然失笑。他們其實就是一輩子當泥腿子的人,不“處”着,誰又來請你“出”呢?是村裡有文化的秀才給死者拍馬屁而已。

一直“處”着的,羨慕着能“出”,但是,“出”的人會不會有一天發現,自己困在了“樊籠”裡?

叁 白雲孤飛

王士禛的白鹇,飛向山林,飛向了白雲深處。遠方的白雲,承載着鄉愁。

明代詩人林弼在一幅《白雲孤飛圖》上寫了一首詩,是送給朋友豐城邬烈翁主簿的:

登高望遠思依依,目斷孤雲送落晖。

白鳥明邊親舍近,青天盡處客心違。

輕姿映水浮空闊,片影随風度翠微。

何似故山歸去好,晴霞五彩照萊衣。

這幅畫現在我們已經看不到了,但畫的是什麼呢?一位胖胖的官員問:“元芳,你怎麼看?”元芳答道:“畫的不就是大人您嗎!”

《新唐書·狄仁傑傳》記載:狄仁傑在任職并州法曹參軍時,父母親都在故鄉河陽。有一天,他登上太行山,“反顧,見白雲孤飛”,于是對身邊的人說:“我的父母就住在那白雲下面啊!”他神色怅惘,久久注視着那朵白雲,直到它從視野中消逝。

“天邊飄過故鄉的雲,它不停地向我召喚。歸來吧,歸來喲……”遊子們,讀到這裡,耳邊一定會萦繞起費翔深情的歌聲了吧?

故鄉,是父母所在的地方。在天邊的一朵白雲下。我的母親一天天老去了,她還一直念着我們兄弟姐妹的童年趣事,一遍又一遍對人講着。父親長眠在村頭的田野裡20多年了,陪伴他的隻有一茬一茬的莊稼,青了又黃,收了又種。他沒見過我的妻兒,我多想讓他知道,他有一對雙胞胎孫子,現在也長大了,已經出國留學了,是一米八幾的大個子呢。

故鄉,是養成我們心性和口味的地方。對善惡美醜的評定,對人情好惡的判斷,都還投射着青少年時形成的眼光。吃過南甜北鹹東辣西酸甚至海外的各樣食物,可是母親腌的鹹菜,村口烙的火燒,都讓我不遠千裡地帶回北京,吃多少回也總覺得,那種味道和自己的味蕾在某一點上無縫對接着。

故鄉,還有我們熟悉的山園草木和昆蟲。村西北和河灘的沙地種花生、種紅薯,村東和村南的土壤能保水,種小麥玉米和大豆。麻雀在麥場邊叽叽喳喳,蜻蜓在雨後的水汽裡上下翻飛,蝈蝈在花生地裡嘹亮地唱歌,鹌鹑突然從草窠裡被驚起,撲棱棱飛出幾丈遠,又藏身在大豆田裡了。

肆 鶴歸華表

白鹇歸去後,生活會是什麼樣子?我們隻能去想象。可以參照的是,白鶴歸去的情況,是有現實和故事可查的。

清末,書畫家鄭文焯在蘇州築“吳小城”别業,他畫了兩幅《歸鶴圖》描寫在别業内的生活情境。其中一幅畫中,雲山之下,竹林、芭蕉籠罩着曲廊水榭。山石樹木下面,是一灣淺淺的池沼,三位士人在廊榭中憑欄賞鶴,一隻白鶴展翅立于池上,引吭長唳。鄭文焯是有名的“鶴癖”,他養鶴賞鶴,用心和孤山處士林逋是一樣的,表達着一種隐逸者超然的志趣。他的“鶴歸”,算是适得其所,其樂陶陶。

畫與詩遊鏡泊湖(畫歸故園)3

《自畫歸鶴圖小像》清 鄭文焯

鄭文焯的家鄉,是有名的大城市——遼甯鐵嶺。鶴和他的家鄉有悠久的文化聯系,“遼東鶴”這個典故在古詩文中太有名了。《搜神記》記載:“遼東城門有華表柱,忽有一白鶴集柱頭,時有少年,舉弓欲射之,鶴乃飛,徘徊空中而言曰:‘有鳥有鳥丁令威,去家千歲今來歸,城郭如故人民非,何不學仙冢累累’。遂高上沖天”。

丁令威成仙化鶴,千年後回到故鄉,無怪乎“城郭如故人民非”。朝代更叠,滄桑幾度,不要說人事已非,城郭也應該早就變了模樣。

古代的官員,退休後都要回到故鄉,埋骨桑梓。那時,日子過得很慢,鄉土田園似乎上百年、幾百年沒什麼變化。房屋可以住好幾代人,河流、道路、田埂,似乎一直都是那個樣子,隻有一輪輪烏飛兔走,一番番冬去春來,莊稼和人一茬茬榮了又枯,生了又死。如今,我們再回到故鄉,卻有多少人感到了疏離?“回不去的故鄉”,成了遊子們無法釋懷的怅惘。

小時候,大家端着碗走上半裡路也要湊在一起,蹲成一個圈邊吃邊聊閑天的飯場沒了;馬、牛、騾子這些牲口沒了;村頭的幾處打麥場,曾是兒時的樂園,我們曾在麥稭垛上玩打仗遊戲,在平曠的空場裡打陀螺,而今它早已被墾成了土地。收割機在田裡直接邊收割邊脫粒邊粉碎稭稈。

從前那一片片的家族墳冢,長滿了樹木、雜草,栖居着布谷鳥和金甲蟲,有飛的,有叫的,是一片片并不寂寞的小樹林。如今,出了村,田野裡看不見幾棵樹了,周遭的幾個村子都一望可見。而西邊幾十裡外太行山的兩座孤峰,孩子們可能從來都沒有看見過。

不過,故鄉還真是舊貌換新顔了。村村通水泥路,家家蓋兩層樓,村裡還開了超市,通了自來水。村民們拍抖音、跳廣場舞,過生日也常會到飯店叫一桌慶祝一下,和城市裡已經沒多大差别了。在我讀書時,村裡難得出一個大學生,而今幾乎家家都有一兩個。紡花車、織布機、犁耧耙耱等耕織工具已難覓蹤影,連村裡的石臼都在水溝裡沉睡。上次我回家時看到了,就和大伯說,請他抽時間找個平闆車把石臼拉到家裡,擺在院子裡留個念想,但大伯到底也沒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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