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雪宿芙蓉山主人》

——劉長卿 (唐)

日暮蒼山遠，

天寒白屋貧。

柴門聞犬吠，

風雪夜歸人。

《逢雪宿芙蓉山主人》被收錄在《古詩詞趣讀與寫作啟蒙》教材的《冬季》篇裡，這首挺簡單的詩居然被許多賞析文章給搞複雜了。有人說這題目裡的主人是指“詩人自己”，還有人說詩的前面兩句是詩人在投宿之前的景色描寫，後面兩句是住宿以後的情景。這樣的分析究竟有沒有道理呢？

詩的題目叫《逢雪宿芙蓉山主人》，如果詩中沒有“民宿主人”的存在，那以《逢雪宿芙蓉山》為題即可。所以這首詩應該是以描寫這個“主人”為重點的。那麼唯一寫到人的、也是最後一句的“風雪夜歸人”，除了是這位“主人”之外怎麼可能還有其他選項呢？既然“逢雪宿芙蓉山”（遇到大雪住在了芙蓉山中），詩人大概率已經住在了芙蓉山的“民宿”裡。之所以會産生“詩人一開始在室外”的歧義，是因為在第一、二句對仗句裡的一些字詞的含義上許多人的理解出現了偏差。

“日暮蒼山遠”中的“蒼”到底是不是指顔色？如果是顔色，究竟指白色還是青色？山的本色為青，下雪之後變白色。在漢字裡，“青”和“蒼”分别代表三種顔色，其中有兩種是相同的，一種則是相反的。相同的是綠色（青翠、蒼翠）和藍色（青天、蒼天），相反的是黑色（青絲）和白色（蒼白）。無論詩句裡的“蒼山”是綠是白，意思無非是“黃昏時分光線變暗，顯得山的距離更遠了”而已。但别忘了“蒼”除了代表顔色之外，也可以代表“蒼茫”一詞，而“蒼茫”是形容“廣闊無邊”（唐楊炯《登秘書省閣詩》序：林野蒼茫，青天高而九州迥。）和“模糊不清”（唐王昌齡《沙苑南渡頭》：蓬隔蒼茫雨，波連演漾田）的。結合後面的“遠”字，明顯解釋為“蒼茫”（黃昏再加風雪天，模糊不清的意思更準确）前後邏輯更合理。當然僅憑第一句話，确實也難以判斷詩人此時到底在屋外或是已經在屋内。

再來看第二句“天寒白屋貧”，這裡“白”和“貧”兩個字又有歧義了：“白”既可以指“白色”也可以指“空白；“貧”既可以表示“貧窮”也可以表示“缺乏”。既然前面的“蒼”不是指顔色，那麼這裡的“白”自然也不是指下雪覆蓋屋頂後所謂的“白屋”。“白屋” 一詞在古代就是指平民的住屋，因無色彩裝飾，故名“白屋”。又有一說是指以白茅草覆蓋的房屋，即便如此，茅草屋也是“平民屋”一種而已。唐代劉禹錫的名篇《陋室銘》中的“往來無白丁”的“白丁”，原本指的就是“平民”，文中因上句“談笑有鴻儒”所以引申為“缺少文化的人”。無論從詞性對仗上還是意思上，詩中的“白屋”就是指所住的房屋簡陋，結合後面的“貧”字（這裡的“貧”明顯也不是“缺少”的意思，而是“貧窮”、“破敗”的意思。），同樣在邏輯上更合理。那麼天寒為何顯得“簡陋”的房子更“破敗”呢？因為家具少、設施差、漏風不抗凍啊！ 分析至此，你還認為詩人是在屋外嗎？

如果說這裡的“蒼”與“白”都屬于“雙關語”（兩層意思兼具），那也是“模糊”和“簡陋”的含義要多于“顔色”的意思。

最後再來探讨一下“風雪夜歸人”：詩人是遇到風雪無法前行，找不到旅店才借宿的，那這位主人為何又要冒着風雪外出然後夜歸呢？詩人劉長卿是個長期被貶谪的官員，但好歹也是個官。既然借宿在這裡，又是黃昏之後，主人是不是要招待晚飯？一戶貧窮人家，能有多少富餘的食物？天氣這麼寒冷，需不需要搞點柴火取暖？就算詩人隻是個尋常百姓，主人都讓你借宿了，還能不提供點吃的？中國人要面子那是有傳統的，何況說不定劉長卿還是給了錢的，所以這位主人十有八九是出去弄吃的食物或者砍一些柴回來給客人燒火取暖。而且，稱其為“芙蓉山主人”很可能說明芙蓉山上就隻有這一戶人家，因此黃昏下山夜裡才能返回。風雪之夜外出下山，看家的狗自然也很擔心主人的安危，見到主人回來就興奮地叫着。詩人感動于主人的熱情，所以作詩以表感激之情。以上情節隻是我的合理推測，各位見仁見智即可。

日暮降臨（天色昏暗），顯得蒼茫的山更遠了。天氣寒冷（難以抗凍），顯得簡陋的房屋更破敗了。柴門外聽見狗的叫聲，原來是房屋主人（下山給我弄吃的食物和取暖的柴火後）在風雪之夜回來了。

總之，在大談“詩意”之前，請先從詩的文理上考量整首詩的合理性和邏輯性，這樣才能幫助我們更接近古代詩人想要表達的真實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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