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 會
●殷世明(安徽)
父親收到一張請帖,請他半月後參加原單位一個聚會,請帖後面附了一份參加聚會的人員名單。父親很激動,退休二十多年了,從原來工作生活的城市,遷到現在居住的城市,早就同以前的單位和同事斷了來往,沒想到他們還記得他。父親戴上老花鏡把請帖翻來覆去看了無數遍,然後拿給母親看,又拿給我看,他的臉上洋溢着一種少見的光彩。
父親放下請帖,拿起名單,一個名字一個名字地念着,念着念着晶瑩的淚光在眼裡閃動起來。忽然他停住了,用手指着一個名字對我說,李志全你還記得嗎?你叫他李叔的。你八歲那年過生日,他給你送來一個這麼大的蛋糕!父親兩手誇張地比劃着。我連連點頭,記得記得。父親又指着一個名字,趙四山,老趙頭,是我過命的兄弟呀!
父親退休前是一個施工隊的隊長。他帶着近百号人天南地北修路架橋,建高樓,大家常年累月吃在工地,住在工地,二十多年摸爬滾打生活在一起,結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誼。有一年,他們在大山裡架橋,山洪暴發,父親被卷進了洪水,趙四山抱着一塊木闆,奮不顧身跳進洪水,把木闆遞了父親。父親得救了,趙四山卻被山洪卷得無影無蹤。當大家在下遊找到他時,已奄奄一息,隻剩下最後一口氣。趙四山被送進醫院住了兩個月,身體才漸漸恢複過來。父親拉着他的手,說:“老趙頭,你為我差點把命都送掉了,讓我怎麼感激你呢?”趙四山說,誰叫我們是兄弟呢!
那些天,父親天天跟我們念叨着名單上的人,描述着他們的音容相貌,講述着他們的故事。那是父親對過去的懷念,對兄弟間真情的留戀。父親想念他們,渴望見到他們……
臨近聚會的日子,母親不同意父親去參加聚會,擔心他一個七十八歲的老人一人出門,到三百公裡外的另一座城市,讓人不太放心,母親還說天氣預報講這幾天要下大雨。父親在屋裡走了幾步,大聲地說道:“别說下雨,就是下刀我也要去!”我理解父親,他不想錯過這次聚會,更不想錯過同那些兄弟見面的機會。
為實現父親的願望,我決定開車送父親去參加聚會,母親不同意,我就謊稱去那個城市辦事。父親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把抓住我的手,連聲說還是兒子了解我,了解我啊!
聚會的那天,父親早早就起了床,穿上一身平時難得穿得好衣服,又把頭上不多的白發梳得整整齊齊,滿心歡喜地坐上我的車。
三百多公裡,三個多小時的路程。車子奔駛在高速公路上,父親望着窗外,陽光照在他那滄桑的臉上,有一種抑制不住的興奮在臉上蕩漾。車子很快進了城,我把父親直接送到聚會的大樓下,目送着他走進大樓,我坐在車裡靜靜地等待着,等待父親和他那些兄弟聚會的結束。我看不到他和兄弟們握手擁抱的場景,聽不到他們相互問候、喜極而泣的聲音,但我能想象出他們多年後的相逢,是何等的感慨萬千,激動不已……
聚會結束了,隻見從大樓裡走出幾位老人,有的眼睛紅紅的,有的眼裡閃着淚光。父親和三位老人最後走出大樓,他們搭着肩,拉着手,緊緊挨在一起走了出來。即使他們都已古稀,我還是能認出是李志全、趙四山,還有一位面熟的老人,他們的臉上都有兩道淚痕。走到車邊,父親拉開車門,将他們三人一一扶上車,然後對我說,今天就是不回去,也要把我的兄弟送到家。
我把車子開得很慢,讓他們多說一會兒話。我知道那短短數小時的聚會,哪能讓他們盡情傾訴離别後的思念和牽挂?他們說着、笑着,叙不完的情義,說不完的過去。從他們的交談中我得知,許多當年的兄弟有的重病纏身,有的已不在人世了,再也不能來參加聚會相見。我忽然感到這樣的聚會舉辦一次少一次,來參加的人會一年少于一年,我的心沉甸甸的。這時,我才懂得聚會在這些老人心目中,有多麼重的份量。
我把三位老人挨個送到家門口,父親拉着他們的手久久不松,最後總是要叮囑道:“老夥計,好好活着,我們一定會再相聚。”
聚會歸來,父親一直沉浸在聚會的喜悅裡,一雙老眼顯得很明亮,滿是皺紋的臉龐變得滋潤年輕了許多。這樣的聚會雖然給他們帶來了一些傷感,更多的是快樂和留念……
(圖片:網絡)
●作者簡介●
殷世明 自由撰稿人,出版散文集《我的故事》、少年科學叢書《動物中的奧秘》。在全國十多家報刊上發表作品50餘萬字,有故事、散文、小說發表在港台及美國華人日報等報刊上。
來自《天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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