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寫了幾篇關于石家莊方言的文章，與方言俗語相生相伴的還有諺語和俗語，之前也寫過一篇類似的文章，标題是《河北俗語諺語的民間智慧》，在文章裡講述了一些特色諺語俗語，最近在整理石家莊的方言土語的同時，逐漸又回想起一些諺語俗語，就想編個故事将這些有意思的話串聯起來，也許是思鄉情緒的日漸濃重，幾乎每天都會在嘴裡冒出一些過去經常使用的方言土語和諺語俗語，在倍感親切的同時也益發覺得石家莊這片土地的厚重，也益發理解在太行山東麓，在滹沱河沿岸，石家莊人的智慧和幽默是與生俱來的，和那些洋溢着地域文化的方言土語一樣，民間諺語和俗語同樣閃耀着這座城市土著居民的光彩。

那時候沒有現在那麼多娛樂活動，大家湊在一起聊天逗悶子就是打發時光的好辦法，于是鬥嘴、擡杠就成了家常便飯，也就有了杠頭這個石家莊特色的方言，擡杠就和今天網絡上說的杠精一個意思，通俗點說就是喜歡通過擡杠獲取快感的人，總是唱反調的人，争辯時故意持相反意見的人。于是有人就總結出來這句諺語，我說雞你說鴨，不歡而散别怪他。有時候兩個人為了不大的事争辯的臉紅脖子粗，盡管雙方都拿出吃奶的功夫互相攻擊，但就是分不出個眉高眼低，這時候也許有一個人會給自己找個台階下，甯跟清楚人打頓架，也不跟糊塗人說一句話。喜歡擡杠的人并不會因為吵得差點罵娘而記仇，也許第二天倆人又又會湊到一塊，好的穿一條褲子都嫌肥，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擡杠亦然，那是把擡杠當成了一種生活樂趣。

有喜歡擡杠的有互相看着不順眼的。甲看着乙貌似講究的做派不滿意就會說：你假幹淨尿刷鍋，洗腳盆裡貼窩窩，冒充什麼幹淨人？乙也不是好惹的，挖苦起對方也是毫不留情：我假幹淨也比你真窩囊強哩多，誰不知道你懶得油瓶子倒了都不扶，你家豬想喝點刷鍋水都不容易，三天不刷一回鍋，上哪有刷鍋水呀！人哩名樹哩影，咱村裡誰不曉哩？甲可能又會将戰火燒的更旺：你就是臭講究，老話說哩好幹淨得髒病，你看你天天病病歪歪，那是猴拉稀壞腸子，老子傻小子睡涼炕時氣壯，不幹不淨吃了沒病，不信咱去雪地裡撂一跤試試，我打不服你，就姓你哩姓。這時候如果繼續針鋒相對就有可能真的打起來，乙就會示弱避免激化矛盾：我好鞋不踩臭狗屎，你個光棍漢煮不熟熘不爛，我老婆孩子熱炕頭，才不會和你一樣呢！

我的青少年時代就經常遇見特别能說的鄉親，他們通常會比我大一輩，經常是妙語連珠，在我心裡就是神一樣的存在，當然有時候也覺得有些油腔滑調，有些故意賣弄的意思，但我卻十分愛聽，比如說誰誰是茅坑裡石頭又臭又硬，說誰誰是占着茅坑不拉屎，說誰誰是懶驢上套屎尿多，說誰誰經常脫了褲子放屁白費一道手續，有時候還會諷刺誰誰說，你呀撅什麼尾巴，就知道你拉什麼粑粑，天天挂在嘴邊的俗語諺語總是圍繞着廁所屎尿轉，可是又相當的精彩，貌似很庸俗卻也很深刻很智慧。還有許多也很有意思，皮褲套棉褲必定有緣故、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吃着鍋裡看着碗裡、心急吃不得熱豆腐、關鍵時候掉鍊子、嘴勤屁股懶、一塊臭肉壞滿鍋湯，這些頗接地氣的石家莊俗語諺語就是鄉愁最好的體現，鮮活、形象、生動。

有個年輕人幹事不專心，總是心不在焉就會被人說：你東看老鸹西看燕，就不能老老實實待會兒？被說的人也許選擇沉默也許會反唇相譏：你吃河裡水長大的，管那麼寬幹嘛？真是狗逮耗子多管閑事，這麼大歲數你就不能消停會兒，閑事少管，歇着養眼，安安生生待着吧！看看就是這麼幾句話，都能透出生活的哲理，而我的網名石門捕鼠犬也就是源于此。假如那個人還想繼續教育這個人，就會将聲音再提高十幾個分貝：哎！你這個孩子就是煮熟的鴨子肉爛嘴不爛，你看看！你看看！犟起來就像個倔驢一樣，還七個不服八個不忿，一百二十個不服氣兒，總有一天讓你摔個大仰巴腳，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話都說這份上年輕人如果還犟嘴還不示弱，說不定上歲數的大脖子掴就會上去，脖子掴可也是地道的石家莊方言土語。

都說人以群分物以類聚，這是比較文雅的詞彙，我們小時候可不知道這些成語，一般都是從大人們嘴裡記住一些俗語諺語，而且記住了就永遠忘不了，因為它通俗易懂，不像有些成語或詞彙需要用心的記需要明白那些典故的出處。像鷹找鷹鳥找鳥，王八跟着烏龜跑。還知道魚找魚，蝦找蝦，烏龜愛王八的意思都差不多。那時候和各種動物有關的俗語諺語特别多，麻野雀尾巴長，娶了媳婦忘了娘，把媳婦放在炕頭上，把娘放在牆頭上。這幾句雖然不是俗語諺語，卻是大家都熟悉的順口溜。還有像秋後的螞蚱蹦跶不了幾天，吃瓜子吃出個臭蟲，什麼仁都有。還有像黃鼠狼下耗子，一輩不如一輩，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時代變了那時候的許多動物都變得陌生了，可是那些貌似庸俗淺顯的俗語諺語依舊具有旺盛的生命力。

盡管人們經常會說，狗是忠臣，貓是奸臣。可是有關貓的俗語諺語并不多，讓貓感覺不尊重的話也想不起來幾句，就是豬也就能想起來一兩個，豬鼻子裡插蔥裝象，你屬豬的啊？記吃不記打，聽上去就挺侮辱人，就是豬聽見也不會高興。可是和狗有關的就太多了，你這人屬狗啊，叼死嘴！如果一個人死纏爛打的為一件事計較，就有可能被人這樣評價。像狗看星星，你能看出個稀稠啊！狗眼看人低，狗帶嚼子，胡嘞！你狗臉啊？說變就變，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咬人的狗不叫。在這句狼心狗肺兔子肝花裡，石家莊人将肝髒稱為肝花，不知道其它地方是不是也有這種說法？在少年兒童時代就對狗頭軍師這個詞比較熟悉，張春橋就被冠以這個名頭，一說到軍師就容易和狗頭軍師張春橋聯系，也就狗攆鴨子呱呱叫讓人感覺非貶義。

有的人天生不愛湊熱鬧，就喜歡自己喜歡獨處，或許是性格孤僻，就有人會說，哼！别看他不言不語像個面北瓜一樣，可是蔫毒蘿蔔辣死人，壞起來也是頭上長瘡腳下流膿！就這麼幾句話，就用了好幾個有特點的俗語，面北瓜就是比較内斂。蔫毒蘿蔔辣死人就比較有攻擊性了，比喻有的人别看平時不顯山露水，做起事來絕對是個狠角色，和蔫人出豹子意思比較相近，但前者更厲害更讓人擔憂。如果說誰誰壞的頭上長瘡腳下流膿，那一定是打心眼裡看不上這個人，至于是不是真的就那麼壞，那就不好說了，有時候情緒也能左右語言的力度。關公放屁不知道臉紅是說人不知道羞恥，用白披着一張人皮罵人就夠狠了。

那時候有幾年物資匮乏，家長們的節儉意識普遍比較強，經常會聽到大人們說一句話：把碗裡的米粒吃幹淨，你以為糧食是大風刮來哩？那是一個汗珠摔八瓣換來哩，唉！真是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一看就是一個敗家子。那時候孩子們多，也沒有現在的孩子金貴，養孩子都是散養，有一句話最能說明當時的狀況，一個也是養，一群也是放，就好像放羊一樣粗放，就是招呼一聲也不是如今孩子名字的文雅貴氣和感情充沛，不是傻貨、臭貨、嘎咕、狗剩，就是多餘、假妮、招弟、狗蛋，都說是賤名好養活，雖然充滿鄉土氣息卻是那個時代的真實生活場景，最近三四十年受計劃生育政策影響，孩子們的名字也發生巨大變化。

石家莊曆來都是文化昌明曆史悠久的區域，人口稠密，物産豐饒是主要特征，村莊多、村莊密尤其與其它地區大有不同，在石家莊有句話最能說明這種狀況，金談固、銀白佛、玉石高家營，在農耕時代就是頗具影響力的大村莊，後來鄉鎮企業興起又都走在全市的前列，尤其是被稱為玉石高家營的南高營村曾被稱為河北第一村，不但經濟發達，還是遠近聞名的曆史文化名村，談固村和白佛村都早早的融入到城市洪流裡，已經很難再看到平原大村的模樣。還有一個順口溜也是将幾個村莊串聯起來，“桃園的疙瘩、沿村的廟，踩着花園的一條道，南、北翟營跟着湊熱鬧”，這就進一步說明，從作為東垣故城重要組成部分的漢代張耳墓，到影響巨大的雲盤山廟會，再到解放石家莊的雲盤山工事的重要性。

孕育石家莊這座城市的土地無疑是悠久燦爛的，如今遍布1.58萬平方公裡廣袤土地上的曆史文化遺存遺迹燦若星辰，如果誰誰依舊存在偏見，狹隘的解讀石家莊的曆史，那就是門縫裡看人，再說通俗點，那就是山裡紅包粽子壞棗一個。對于石家莊這座古老而又年輕的城市而言，那些有形的，如中山王陵的國寶、正定古城的建築、藁城台西的文物、井陉古道的古村和這些無形卻通過口口相傳而綿延不絕的方言、俗語、諺語、順口溜等語言文化的活化石相比，那個更重要那個更珍貴，要我說都是需要傾注熱情予以保護傳承的曆史文化瑰寶，都不能在我們這一代人手裡丢失損毀，因為誰都不能承擔這樣的曆史責任，尤其是那些已經被嚴重遺忘并快速消亡的方言、俗語、諺語、順口溜，該出手了。

2022年2月12日于正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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