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孫葆元

那時候住平房,我住的那個院子特别大。那是物質緊俏的年月,生活的必需品都要憑票,居民就自力更生,在院子裡養了雞、種了菜。雞是最好養的家禽,每年春天都有賣小雞的走街串巷,高喊着叫賣,所以家家戶戶養雞,院子小的籠養,像我們這樣有大院子的人家,就散養,任雞滿院子跑,跑一年就下蛋了,餐桌上就有了美味。

我的一位同學見我家養雞,在一個夏天送給我一隻小兔子,開始母親不要,說人都不好養,哪有東西給兔子吃?我卻喜歡那隻兔子,像個雪白的絨球,一對紅眼睛,不聲不響不鬧,多麼可人!大概是我期待的眼神打動了母親,她說,給你做伴吧!就把那隻兔子留下來。

母親說,兔子不能像雞那樣放養,要給它做個窩。就在内院的短牆下搭了一個窩。窩做得很别緻,先挖了一個坑,三面壘磚,半地下的樣式,沖南的一面擋了一塊玻璃,有點像現代的落地窗。母親說,兔子冬天也需要陽光,沒事的時候在窩裡可以曬曬太陽。

說是沒東西吃,母親給兔子吃的東西一點都不差,拿白菜幫喂兔子之前全洗幹淨,有時還給它個胡蘿蔔吃,那隻兔子和我們混得厮熟,俨然是一家人,在暖房中看到我們就擡起前爪拼命地撓抓擋住它的玻璃,明明知道給它送食物來了,還是表現出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

有時候母親也給它放放風。母親說人在屋子裡呆久了會生病,兔子和人一樣,長久關着長不好的,就把它放出來。夏秋季節關着兔子是怕它咬了種在院子裡的菜,冬天不放它是怕它冷。說來奇怪,兔子放出來後就跟着母親,母親走到哪裡它跟到哪裡,母親坐下來,它偎在母親身邊,不時啃一下母親的腳,輕輕地,乖乖地,無聲地陪着母親。這時母親就說,出去吧,玩一會兒,不許咬人家的東西。兔子不動。母親就把它抱出去。它得到信号就會跑開,在院子裡巡查着,決不亂咬植物。我喜歡看兔子洗臉,它站起來,用前爪摩挲着臉,再把耳朵摩挲下來,不斷地洗着,像個小人兒。

過了冬天那隻兔子長大了,在窩裡轉不過身來了。養雞是為了得到雞蛋,碰到公雞就宰了吃。兔子長大了就不好辦了,它食量大增,如果喂不飽,它就要出去咬院子裡的植物。放到别人家最好的處理辦法就是宰殺,吃一頓美味的兔子肉,可是我們不忍心把這隻兔子殺掉,喂養它難道就是為了殺它嗎?

母親要給它找出路了。她聽說有收購兔子的,因為兔子的毛皮可以出口。而且一隻兔子賣給收購站還可以得到三尺布票。母親就把兔子裝進菜筐中送出去了,臨走喂給它一根大胡蘿蔔。雖然知道這個生靈一去将赴刀俎,好在躲開了親手處置。母親說,我們這些慈善的人也虛僞!

兔子走後母親就把那個窩拆了,發誓說,再也不養這玩意兒!拆兔子窩一下子拆出了兔子的秘密,原來這隻小兔子把自己的住室改造了,一邊用來居住,一邊當成廁所。窩的一邊堆滿了兔子糞。母親把窩平掉。春天到來的時候,母親在那個位置種了幾棵美人蕉。幾場春雨過後,美人蕉拔着節往上蹿,從短牆上探出頭去。夏天開出了火炬一樣的花。那花大得驚人,引得鄰居來觀看,都問這是什麼品種。母親隻是笑笑,不作回答。我看到沒有人的時候母親常常獨自站在美人蕉下發呆。

多少年以後我有了女兒,兔年生的,給她起了一個美麗的名字。母親總也不叫她的名字,叫她小兔子。

主播/後期剪輯：張翼軒（實習）

編輯：朱若彤

值班主編：王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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