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劇組在南國福建拍戲,我厚着臉皮跟着蹭吃蹭喝,拍攝地在甯德市一個叫霍童鎮的地方,正值陰雨,空氣裡總浸着水,偶爾有太陽露面,照得青山上的寺廟在薄霧中影影綽綽。
人在旅途,最擔心的事有兩件,無書可讀,住的不适。恰好駐地賓館的房間不夠,老闆把他們去外地上學的孩子的房間騰了一間給我,恰好這是個有天賦的文學青年(褒義),房中擺了一個大書櫃,生活味有了,書的問題也解決了,人生不能再圓滿。
令人欣喜的是,書櫃裡有一整套的鄭淵潔作品,皮皮魯、羅克、舒克和貝塔的童話全集。書已經很舊,書頁變黃,散發着黴味。店老闆夫婦是70後,這套書是他們送給孩子的禮物。
《舒克和貝塔曆險記》書封
電影界有《教父》,是一代代人的藝術标杆,名副其實地“教育”了很多後起之人。很多人說中國缺少這樣的作品,或者人。其實不然,我們也是有教父的,起碼70後80後是有的,我們的成長繞不開一個名字。
鄭淵潔
這個名字不響亮,但一直在腦海裡存着,時不時蹦出來。他就像我們所有人的老師,即使畢業了,你也會不時想起他的臉,要麼拿教鞭打你手心,要麼給你講人生經驗。
一周之前我智齒發炎,疼得要死要活,去了醫院醫生建議拔牙,猶豫了很久,認為拔了之後會喪失掉文字方面的天賦。後來想想,作為理科生,怎麼會相信這麼荒謬的理論。仔細從腦海裡一扒拉,原來是鄭淵潔寫的《智齒》在作祟。
《智齒》書封
雖然我們在成長,但很多年輕時,或者童年時的印記無法抹除,雖說三十而立,但從根本上講,我們在更年輕的時候就已經定義了自我了。我感覺自己很幸運,在定義自我的時期,我的引導者中,有人不糊弄。
給小孩講大人世界
1989年,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制作上映了動畫片《舒克和貝塔》,這部動畫片成為一代人的回憶,直到今天我們還能哼唱裡面的主題曲,甚至有人計算過第一句歌詞“舒克舒克......開飛機的舒克”裡面有幾個舒克。有八個,我也數過。
動畫片《舒克和貝塔》劇照
都說沒有對比,就分不出好壞。現在的《喜洋洋與灰太狼》《熊出沒》都是霸屏一時的動畫,雖然小朋友們看得很開心,但我這個曾經的小朋友,看着一集一集的喜羊羊打敗灰太狼,熊大雄二保衛森林,内心總是泛起無限尴尬。
并不是我的童心不再,而是覺得,這樣的片子可以作為娛樂來看,可小朋友的世界,不能總被這樣的娛樂占據。
鄭淵潔是個極有自我的作家,他的作品裡充滿了他對生活、社會乃至現實的見解,無論動畫還是小說。我看着他創辦的《大灰狼畫報》長大,裡面的大灰狼羅克換着不同的職業,對生活的态度甚至有種無厘頭,他跟自己老婆的對話,是我首次接觸到的婚姻話題。他的這種風格,在《舒克和貝塔》裡面也沒有改變,即使這是面向小朋友的。
《大灰狼羅克》書封
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的編劇姚忠禮,保留了這種風格,甚至做了發揚。《舒克和貝塔》第7集,等飛機的刺猬兒子要吃煮雞蛋,刺猬媽媽跟貝塔提建議,讓他們搞點茶葉蛋賣賣,現在賣茶葉蛋的可掙錢了。當時“腦體倒挂”的說法甚嚣塵上,搞導彈的不如賣茶葉蛋。這種話從卡通人物嘴裡說出來,尤為黑色幽默。
到了第8集,舒克和臭球被海盜抓住,飛機裡坐着菲菲,海盜上去就語言調戲,這個小妞真美啊之類的,正兒八經的小流氓調戲漂亮小姑娘的套路。可是現在我們不會這麼拍,因為我們覺得這東西是給小孩子看的,小孩子怎麼能看這麼邪惡的東西。我們把孩子的眼睛捂住,讓他們看白色棉球喜羊羊。
調戲菲菲的海盜
孩子終究要面對現實社會,但我們卻試圖告訴他們說,這個世界是個烏托邦,非常美好,沒有人調戲小姑娘,沒有人搶别人的東西,試圖把他們保護在孩子的世界裡,用黑布罩着,不讓他們受一點現實陽光的照射。等到孩子長大,自己要掀開那塊黑布的時候,我們都在假裝祈禱,希望他們不會被現實的紫外線輻射變異或緻死。
在《舒克和貝塔》的時代,作者和編劇都在給孩子們講一個真實的世界,雖然他們筆下的人物都是老鼠,可他們都在表演大人的世界,有着大人的欲望和行為。甚至皮皮魯,雖然是個小學生,可也透着成年人的成熟,一見到大花貓抓舒克就扮演大法官,還會擺事實講證據,超越了孩童的思維。
不政治正确
《舒克和貝塔》相比起同時代的其他作品,有點特殊之處。《黑貓警長》、《葫蘆娃》等等動畫片的主人公,都是正在政治正确的立場上的。貓抓老鼠,貓是好的,老鼠是壞的。葫蘆娃根紅苗正,是窮苦人家出身,對抗窮兇極惡的蠍子精和蛇精。在他們的出身問題上,沒有一點瑕疵。
《舒克和貝塔》則與《邋遢大王》、《魔方大廈》是同一隊伍,主角都不是天然的好孩子。《舒克和貝塔》更甚,颠覆了我們以往的價值觀,老鼠也要自食其力,幫助他人,貓總是帶着成見,欺負弱小。而我們越往下看越發現,他為我們呈現了一個很包容的世界,所有的動物都可以和平共處,隻要靠勞動養活自己,就是好樣的,不管你以前的名聲怎麼樣。在這個世界裡,Anyone can be anything,比迪士尼最新最火的《瘋狂動物城》還要超前。
《舒克和貝塔》劇照
以前的壞孩子,可以改邪歸正做好事,黑貓警長的同胞們,也可以仗勢淩人,這不是烏托邦,真的是真實世界。可惜的是,《舒克和貝塔》隻有13集,書裡的更多更廣闊的世相,沒能再呈現在電視上。
而在2001年前後,鄭淵潔被媒體批評作品黑暗成分太多,不适合小孩子觀看。其後幾年,也發聲質疑其作品中的内容涉及性話題,誤導兒童。這讓我想起《歡樂頌》熱播的時候,邱瑩瑩在劇中犯蠢,一群觀衆跑到扮演者楊紫微博下面罵。當作品起不到幫我們教育孩子的目的,作品的締造者就該背鍋,這種思維總讓人感覺荒謬。
如果按照這樣的标準評判的話,鄭淵潔的作都品,包括《舒克和貝塔》不是正确的作品,但他确實是我們心中的好作品。
有人說時代成就了作品,但我倒覺得,是這些作品承托起了時代。在這個時代中的我們,走在這些作品鋪就的路上,路到底通往哪裡,尚未定論,至少這條路上的風景是美的。
六一将至,曾經的兒童在旅途中感慨良多,甚至打開電腦,重新看這部影響了自己童年的動畫。身為一個編劇,越發對上海美術電影制片廠和鄭淵潔這兩個符号産生尊敬之情。真正好的作品,不僅僅簡單地娛樂觀看者,更重要的,它們承載的是締造者對這個世界的理解,而且要把這個理解傳遞給每一個觀看者,不厭其煩。
哪怕對方是個小孩子呢。
(本文作者林二,編劇,知乎小v,士兵突擊死忠,金庸愛好者。他平時在這裡蹦哒:chaxiaohuah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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