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宋】陸遊

大雪江南見未曾，今年方始是嚴凝。

巧穿簾罅如相覓，重壓林梢欲不勝。

氈幄擲盧忘夜睡，金羁立馬怯晨興。

此生自笑功名晚，空想黃河徹底冰。

大雪的江南未曾見到，今年才感到有點嚴寒。

雪花巧妙地穿過窗簾縫隙，它們好像在相互尋覓；落在樹梢上，層層疊疊，仿佛就要承受不住。

氈帳裡人們隻顧玩擲盧，徹夜未眠；戴着金絡頭站立的馬兒，害怕早起。

笑自己這一生獲得功名為時已晚，正如同幻想黃河水何時徹底結冰一樣。

古人講究四季調神，到什麼季節就做什麼事情。譬如已到大雪節氣，正是水冰地坼之時，此時應無擾乎陽，出門應必待日光。你不能在此時想着做春天的事情，也不能想着做夏秋的事情，唯有使志若伏若匿，才能順乎養藏之道。

可是我們的詩人不是這樣的。陸遊不同于一般常人，他是一位著名的愛國詩人，他的身上有着非常獨特的氣質，即便是在寒冷的冬天，也生活得像夏天一樣。他的氣血是贲張的，他的激情是旺盛的，他在冬日依然不想使志安甯。他看到的景象并不是悲憫的，而是昂揚向上的。正如他在《蔔算子·詠梅》中寫冬日裡的梅花：無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塵，隻有香如故。充滿了大無畏的精神。他不喜歡春天的群花，唯獨喜歡這冬日的梅花，可見陸遊的性格孤高自傲的一面。

其人一生都在為理想而奔波，對于四季養生，詩人早已抛之腦後，他是儒家思想的踐行者，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在祖國統一大業上，至死不渝。到最後還留下“王師北定中原日，家祭無忘告乃翁”的遺願。

所以回到這首詩，我們就不難理解詩人的情緒。

多年未見的大雪，紛紛揚揚，落白了詩人一身。詩人站在寒冷的屋外，仰望宇宙，不禁悲從心來。春生夏秀秋實冬藏，人家到了冬天就可以收獲，滿意地過冬，可我陸遊收獲了什麼呢？

《禮記·鄉飲酒義》雲:“天地嚴凝之氣，始于西南，而盛于西北，此天地之尊嚴氣也，此天地之義氣也。” “嚴凝”之氣越冷，詩人的心情越加悲憤，血液也更加贲張。

雪花到處亂穿，連窗簾都擋不住它們，它們兇狠地占據着一切，不顧及人間冷暖。那些樹梢上的積雪，層層疊疊，仿佛要壓垮了似得。這是大自然對于萬物的考驗，也是對于詩人承受艱難險阻的考驗。

回想紹興二十三年(1153)，詩人高中進士第一，卻因秦桧孫子排名靠後，慘遭秦桧排擠。盡管秦桧死後，陸遊可在朝為官，但其一生都坎坷不斷。宋代多戰亂，陸遊也參與其中，一生幾起幾落，多遭人排擠。

這大雪便如同是這黑暗的官場，大有讓暴風雪來得更猛烈的意味。

被排擠的詩人，在大雪天飲酒擲盧，通宵達旦，仿佛已忘平生夢想。但這隻是詩人一時自我麻痹，當雪花撒落詩人臉上，詩人就清醒了。同樣是十一月大雪節，他想起了戰馬嘶鳴，“夜闌卧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的戰場。從通宵達旦走出來的詩人，多想跨上戰馬，奔赴沙場。可惜，此時的馬兒，因為大雪，早已不想出征。這裡當然有深層寓意，即當局不給他出征機會，他的才華也隻能在虛度中消耗殆盡。

及至大雪天，一年就快要過去。回首這一年，回首這一生，又有多少豪情壯志經得起消磨，曾經建功立業的雄心，在這個冰冷的冬日讓詩人瑟瑟發抖。最怕的是心冷，一生落魄不羁的詩人，已然喪失功名之心。他也知道，收複河山隻能是一場大夢，就如同幻想黃河水何時結冰一樣艱難。

詩人将平常大雪與愛國情懷融為一體，使得詩歌充滿悲憤的力量，讓人感受到冬日大雪的嚴酷與詩人的不屈抗争。

陳毅元帥有句“大雪壓青松，青松挺且直。”想必亦是脫胎于此。

陸遊對于詠雪似乎情有獨鐘，有《大雪》、《大雪歌》、《風雲晝晦夜遂大雪》、《弋陽道中遇大雪》、《大雪自夜至旦欲午始晴》等多篇涉及，主題大多類似本篇，隐隐有“報國寸心堅似鐵”之不屈精神。

盡管遭遇的坎坷一起又一起，但詩人一顆高潔的心從未停息過。這便是大雪之下陸遊的精神寫照，一種大雪之下的猛烈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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