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賜履按:最搞笑的是,武帝獨尊儒術,然而,武帝朝酷吏最多,今天要講的張湯,絕對是酷吏中的戰鬥機,不但業務精熟,而且頗能“創新”,司法史上最臭名昭著的法條之一“腹诽”罪,就出自張湯之手。
張湯是西漢首都郊區(杜縣,陝西西安東南)人,相當于現在的北京密雲、房山一帶的人。他父親老張,是長安縣的小官,有一次出門,讓張湯看家。老張辦完事兒回來,發現家裡的肉被老鼠偷了,十分火大,就抽了張湯一頓鞭子。張湯沒來由被暴揍一頓,也十分火大,就把老鼠洞挖開,逮捕了偷肉的老鼠,取回了沒吃完的肉,舉告老鼠的罪行,對老鼠嚴刑拷打,反複審問,記錄問訊筆錄,撰寫判決報告,就差讓老鼠簽字畫押了,最後給老鼠定了個分屍處死的罪。老張看到這一幕,非常震驚,因為張湯還是個孩子啊!不但審判有模有樣,連判決詞都像是老練的法官所寫。于是,老張就把張湯向司法方向培養。老張死後,張湯當了長安縣的吏員。
【天生一個刀筆吏】
周陽侯田勝(武安侯田蚡的弟弟,也是武帝劉徹的舅舅),曾經被拘禁在長安縣,張湯盡其全力加以保護(司法小吏,既可以把案犯制于死地,也可以救助可能東山再起的大員。張湯,從田勝開始編織自己今後進階的關系網)。大約在前141年,田勝出獄,封周陽侯,對張湯自然有所回報,把這個縣城小吏拉入了當朝權貴的圈子,從此,這個低級公務員,步入了上流社會。不久,張湯調到内史(長安特别市長)甯成手下,甯成覺得張湯小兄弟不錯,就向上級推薦,于是,張湯被調升為茂陵尉,主持陵墓土建工程。
衣賜履說:這個甯成,也是酷吏之一,辦案以殘酷著稱,他有句名言:仕不至二千石,賈不至千萬,安可比人乎!意思是說,當官做不到二千石一級,經商掙不到一千萬錢,怎麼好意思跟人講呢!
前135年,武安侯田蚡當了宰相,提拔張湯做了禦史(監察官)。陳皇後巫蠱案發,由張湯主辦,追查深入,很有章法(詳見拙文《金屋藏嬌:始于童話,終于夢魇》)。劉徹一看,這小子有點本事,前130年,提拔他當了太中大夫(中級國務官),張湯與趙禹共同制定了各項法律條令,務求繁密嚴苛。嚴格控制在職官員,制定了官員知人犯罪不舉報就要判刑的“見知法”,使官吏互相監視、互相偵察。從此開始,用法更加嚴厲刻苛了。
【沒有?制定不就行了!】
衣賜履說:趙禹也是酷吏之一,資格比張湯老,名氣沒張湯大。兩人制定的“見知法”,與商鞅變法的“檢舉犯罪的告密者與上陣殺敵同一功勳”“知情不報與陣前降敵者同一處罰”等條款一脈相承,都是對人性赤裸裸的摧殘。暴君、酷吏、惡法,三位一體,無縫結合,凡統治階層不喜者,均以法律的名義剪除,告密、揭發、出賣之類的劣迹不絕于史,中國人遂很難保有某些高貴的品性。
前126年,張湯升為廷尉(司法部長),位列九卿。張湯為人多詐,善施智謀控制别人。他當小官時,就喜歡以權謀私,曾與長安富商田甲、魚翁叔之流勾結。當了廷尉之後,便結交天下名士大夫,就算内心與他們不合,表面上一定裝出仰慕他們的樣子。
衣賜履說:田甲,當是姓田,名不詳,太史公用甲代替。前面說韓安國死灰複燃那次,獄吏也叫田甲,當是同樣的情形。
武帝劉徹喜歡儒家學說,張湯判決大案,就一定要用儒家的觀點來解釋,任用研究《尚書》《春秋》的博士為手下,讓他們對法條有疑處加以修飾彌合。每次上報判決的疑難案件,都預先向劉徹彙報,劉徹認為對的,就記錄下來,作為判案的法規,以廷尉的名義公布,頌揚劉徹的聖明。如果奏事遭到譴責,張湯就認錯謝罪,順着劉徹的心意,一定要舉出幾個下屬,說,他們本來向我提議過,就象皇上責備我的那樣,我竟然沒有采納,實在愚蠢。因此,他的罪常被劉徹寬恕不究。他有時向劉徹呈上奏章,劉徹認為好,他就說,我還真寫不來這奏章,是我的部下某某寫的。他所處理的案件,如果是劉徹想要加罪的,他就交給執法嚴酷的去辦;要是劉徹想寬恕的,他就交給執法輕而公平的去辦。
衣賜履說:張湯做官,唯一的原則是,與劉徹保持高度一緻。
張湯雖做了大官,但很注重自身修養,與賓客交往,同他們喝酒吃飯,對于老朋友當官的子弟以及貧窮的兄弟們,照顧得尤其寬厚。他拜問三公,不避寒暑。所以張湯雖然執法嚴酷,内心嫉妒,處事多有不公,名聲卻很不錯。宰相公孫弘屢次稱贊他的美德。淮南王、衡山王、江都王謀反案,都是張湯主辦的,一率窮追到底。他處理案情、打擊大臣、為己邀功的情況,多半如此。前121年,張湯升任禦史大夫。
前119年,劉徹頒布诏書,禁止民間私鑄鐵器和煮鹽,犯禁者受左腳穿鐵鞋之刑,沒收設備和産品(釱刑,用四公斤的鐵鉗,鉗住腳趾,是代替刖刑的一種刑罰。釱讀如第)。公卿大臣們又奏請劉徹,命令從事工商末業的人各自申報自己的财産,以一千錢為一缗,每二缗納稅一百二十錢,作為一算。另外,凡百姓家有小型馬車,或有五丈以上船隻的,都要繳納稅捐。凡隐匿财産不報,或申報不實的,罰戍邊一年,家産充公。告發别人隐匿财産的人,賞給被告發者财産的一半。這些法令大部分出自張湯。張湯每次朝會,奏報國家财用情況,都到很晚,漢武帝因此忘記了吃飯。宰相李蔡(李廣的堂弟)坐在位子上充數,天下大事都由張湯決策。百姓騷動,無法安心生活,都怨恨張湯。
衣賜履說:看到這樣的法條多了,才會越發感覺到“私有财産不可侵犯”有多重要。然而,漢武治下,即使原來有“私有财産不可侵犯”的法條,也會有無數個張湯跳出來,把這個法條撕得粉碎。政府随意搶劫人民财産,再配合上對告密者重賞的措施,可以想見,武帝朝的民風将堕落到什麼地步。
本年年初,有官員奏稱,國家困難,而商人往往家财萬貫,卻不肯資助國家急需,請陛下重新制造錢币,打擊那些浮滑奸邪、吞并别人财物之徒(商人已經按照無窮無盡的法條交了無數稅、捐、算,然而,在官員嘴裡,他們依然是“浮淫并兼之徒”)。當時,禦苑中有一種白鹿,于是,劉徹命人用一尺見方的白鹿皮,四邊繡上五彩花編,稱為皮币,規定一塊皮币四十萬錢。同時下令:凡王侯、皇族進京朝觐,或相互聘問,以及參加祭祀大典時,呈獻禮物或貢物時,都必須放在皮币之上(柏楊先生注:緻送禮物或呈獻貢物時,要放到一個華貴的盤子上,這個盤子,稱為“薦璧”。現在,規定把白鹿皮币先放到盤子上,當作“薦璧”。也就是要先用四十萬錢購買一張白鹿皮币,才能呈獻貢物或緻送禮物)。
衣賜履說:皇帝耍起流氓,誰也擋不住啊!
另,想起先秦楊朱的思想,“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這在當時是多麼石破天驚的主張!也難怪,如此先進的思想,當然不容于曆代統治者,以緻于我們根本沒有機會深入了解楊朱及其學說,他被統治者和衛道士們刺砍削劈之後,就剩下這句話和楊朱這個代号了。
【不貴,才四十萬一張!】
大農令(農林部長)顔異因廉潔正直。劉徹和張湯商議要制造“白鹿皮币”時,曾詢問顔異的意見,顔異說,藩王和列侯朝賀時的禮物,都是黑色璧玉,價值才數千錢,而用作襯墊的皮币反而價值四十萬,本末不相稱。漢武帝聽了很不高興。張湯本與顔異不和,此番見顔異得罪了劉徹,心中暗喜,就等機會做掉顔異。前117年,有人告發顔異犯法,劉徹命張湯審理。原來,顔異跟朋友聚會,一位客人議論某項法令不很恰當,顔異聽到後沒有應聲,隻微微撇了一下嘴唇。張湯奏稱,顔異身為九卿,見到诏令有不當之處,不提醒皇上,卻在心裡加以诽謗,應處死刑。從此以後,有了“腹诽”的案例,而公卿大臣們大多以阿谀谄媚的辦法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
衣賜履說:臭名昭著的“腹诽”法條,閃亮登場。我們前面說過,周亞夫被誣謀反,辯解自己是買了铠甲用來陪葬的,吏員說,你在地上沒有謀反,你死了到地下也會謀反!當時就把人吓了一跳。然而,畢竟,沒有作為正式法條。而張湯可以,竟然發明了“腹诽”一詞,這一條一出,還有誰辦不了?還有誰收拾不了?你可以不必是撇了一下嘴,你可以是咳嗽了一聲,抖了一下腿,咽了一口唾沫,瞟了一眼誰……都可以成為腹诽的證據。
以法的名義施以迫害,從廟堂到江湖,都是一個深重的災難。
【圖片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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