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底,哈爾濱某個音樂節上,梁龍帶着尚未成名的二手玫瑰,在後台等着上場。
這時,餐車開了進來,主辦方開始給各大樂隊派發夥食兒,每個樂隊都得到了25個肉包子,到了梁龍這兒,主辦方卻告訴他:
“不好意思,包子沒有了。”
梁龍聽到這話,心裡頭憋得慌,隻能一口一口地喝着手裡頭的啤酒。
快要上場了,頭有點暈的他站起身,跟旁邊在畫眼線的小姑娘借了一盒化妝品,猛地往臉上怼。
高跟鞋,腳下一踩——
“滅了丫的其他樂隊。”
梁龍一聲令下,
二手玫瑰,閃亮登場。
“媽媽的吻,純潔的吻,讓我思念到如今。”
上世紀80年代,在黑龍江齊齊哈爾某個課室裡,一小男孩操着稚嫩的嗓音唱着這句詞兒,一邊唱,一邊看着身旁那些畏畏縮縮的同學。
他們一個個臉紅得不行,一聽到“吻”字就特麼緊張。可這個小男孩不怕,甚至他還着重強調這個“吻”的動作,當時他心想,吻自家老娘有啥了不起?我都還沒吻我女人呢。
這個男孩就是梁龍。
梁龍很有音樂細胞,因為他的啟蒙教育搞得好。
他的音樂啟蒙的路徑有兩個,一個是自家老爹,老爹喜歡喝酒,喝多了就愛唱上那麼兩句,一邊打嗝一邊打節奏,有時候老爹也抱着梁龍一塊兒唱。
爺倆在家裡頭,對着鍋碗瓢盆和暖氣管就能整一出音樂會,唱的是《駿馬奔馳保邊疆》和東北二人轉,那感覺多年之後梁龍記憶猶新。
另一個,就是在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内地陡然崛起的搖滾樂,在那個鼓勵肆意表達的年代,搖滾樂用它獨有的直接、叛逆和思想性,成功地驅逐了主打清新的校園民謠,占據了樂壇的主導地位。
随着崔健發出那句“一無所有”的呐喊,唐朝、黑豹望風而起,魔岩三傑在香港紅磡燥翻全場,中國搖滾樂昙花一現的黃金年代,正式拉開了序幕。
梁龍就是在這樣的時代背景下成長起來的。
那會兒,他經常在電視裡頭聽黑豹的歌兒,聽到後來,隻要旋律一出來,他馬上就能把詞給唱上。
在學校,老師看他能唱也敢唱,就把他當文藝骨幹來使,一有什麼晚會,準叫他上去唱兩首。
10歲那年,梁龍家裡頭遭了點變故,從城市裡搬到了城郊。
本是家道中落的劇情,沒曾想,梁龍迎來了人生的一個高峰。
因為此前在城市裡頭生活和學習的經曆,梁龍的見聞和住城郊的孩子之間存在信息差,利用這信息差,梁龍很快就混成了孩子王。
因為見多識廣和情商高,孩子們親切地稱呼他為“老梁”。
梁龍對這些同齡人們很耐心,給他們講黑豹樂隊,有的時候嫌說得不夠生動,他還動嘴給唱上兩句——
“人潮人海中,有你有我!聽過沒有。”
在和一衆土鼈的相處過程中,梁龍越發覺得自己是一道皎潔的白月光。
到初中的時候,梁龍成了班長,依然是全班最有号召力的崽。
有一會,他叫上了全班的男生,集體曠課到野外去烤肉,還買了幾大箱啤酒。
“咱們走!”
這些男生們聽到“領導”發話,也是一點不含糊,馬上就跟着出發了。大夥兒随着梁龍,一邊吃着烤串,一邊喝着啤酒。
大家年紀雖然小,幹起酒來是一點都不含糊。紅塵作伴,潇潇灑灑,不使金樽空對月。一個個全喝得東倒西歪,不省人事。
醉眼朦胧裡,梁龍看着眼前,自己忠誠得東倒西歪的“部下”們,心裡頭真有一股子說不出的舒坦,朕的江山就是這麼打下來的!
但是那天他也喝了不少,以至于後面的事情記不太清楚了。
後面的事情是這樣的:很多家長聽說孩子曠課,紛紛殺到了學校,然後就在田野裡,看到了橫七豎八的孩子們。
因為這件事,梁龍被載入校史冊,挨了大處分,連當地的教育局都被驚動了。
但這件事之後,梁龍依舊是我行我素,個性不改。
初三晚會上,梁龍獻出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首原創歌曲,名叫《青春愛過度》。
意思是,青春期是愛的過渡期。
寫這首歌的時候,梁龍對那些狗屁樂理一竅不通,什麼作曲、編曲、錄音更是無從提起,總之就是玩兒,他一遍遍地哼唱,直到把旋律給記下來,然後再自己填詞。
當時他已經聽了很多搖滾歌曲,尤其喜歡那種批判性濃烈的歌詞,也學着那麼操作,往高深了整,越聽不明白越好。
就是這樣一首“手工作坊”出來的歌曲,竟然獲得了熱烈的反響。那次演出之後,梁龍飄了。
讀高中?你說讀高中有啥用啊?
他回家就跟爹說,爹,咱不上學了,咱想玩搖滾!
梁龍他爹看着眼前這孩子,投去了肯定的目光,然後輕輕地說:“人能有一個夢想很不容易,如果能靠這個夢想去生存,那是更不容易的事情,很值得。”
“就算你去北京找崔健,以後搞音樂、寫歌,你也得把字認全了吧,你連高中都不上,那歌詞怎麼寫?”
梁龍一聽,有道理啊,為了以後能好好地寫歌詞,這高中必須得讀。
到高中後,梁龍的音樂熱情不減,不僅學了吉他,還整了一出大學生搖滾音樂節,很轟動。
高中畢業後,他第一時間奔赴心心念念的北京,必須去,崔健還在等着呢。
到了首都後,梁龍馬上就殺到三環的迷笛音樂學校,進門第一句話:
“崔健在哪兒?”
老師聽完後一頭霧水,回他:“那你得問崔健去。”
梁龍想在迷笛學音樂,但是學費賊貴,他搞不定,校長張帆讓他一年一年交,他也掏不出來那麼多錢。
第一次北漂之行,就這樣灰頭土臉地結束了,梁龍第一次明白,北京跟自己想象中的不一樣,崔健也不是想見就能見的。
回到哈爾濱後,梁龍成了某辦事處的一個保安,那是1997年底。
那年除夕夜,梁龍值班,電視裡放着春晚,曲目是王菲和那英合作的《相約1998》,天寒地凍的時候,梁龍瞥着屋裡頭的電視,心裡說不出的失落,當年自己可是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的主兒,今天怎麼淪落到這步田地?
他越想越憋屈,拿出了煙頭,對準自己胳膊就插了下去,瞬間,肉燒焦的味道,彌漫了開來,那天晚上梁龍一口氣抽了5根煙,燙了20個疤。
“我當時給自己發了個誓,如果40歲還做不成一個有價值的人的話,我就再給自己補20個。”
但是第二天,梁龍就後悔了。
沒事燙什麼疤啊?燙疤有啥用啊?
手上疤痕化了膿,跟衣服粘在了一起,洗澡的時候一扯下來,簡直疼得不行,衣服還黏糊糊的,真是遭罪。
不久後,梁龍回了北京,那段日子,在北京夜場接唱歌的活兒特别難,梁龍心氣高,看着台上那群妖魔鬼怪,覺得誰也瞧不上,可等自己寫歌兒的時候,卻也寫不出來。
兩度北漂,都以失敗告終。
從北京回來,梁龍跟朋友們喝酒,喝得酩酊大醉,醉了之後,哭得死去活來,他那滿腔的懷才不遇,憋得難受。
在饑寒交迫的日子裡,另一條路擺在了梁龍的跟前——農村。
當時朋友告訴梁龍,說附近新華村有一個大隊會計叫蘇永生,這人有絕活兒,吹拉彈唱無所不能,到他那兒,一來可以練琴,二來節省生活成本。
梁龍一聽,得,走。
結果,這繼童年搬家後的第二次城郊之行,又改變了梁龍。
行走在黑山白水之間,農村的風土人情給了梁龍極大的滋養,這裡的人很純樸,沒有斤斤計較,沒有爾虞我詐,誰家要幫忙隻需要喊一句就成,沒幹完的活兒放在那兒,就會有人接着幹,老少爺們兒坐在一起聽二人轉,個個都樂得不可開支。
這樣的日子深深觸動了梁龍。
“沒人關心你的思想,沒人在乎你的身份。”
在這裡,梁龍真正地放下了身份,并且開始思考傳統二人轉裡的元素,有沒有可能和叛逆的搖滾結合在一起。
有一天,梁龍正在院子裡練琴,蘇永生的妹妹剛好經過,梁龍随即開口:“老妹兒,從1到7你随便給我說3個數。”
女孩不假思索地回答:“6、4、3。”
馬上,梁龍就以643為和弦,寫了一首《采花》:“有一位姑娘像朵花兒呀,又一個爺們兒說你不必害怕,一不小心他們就成了家嗎,生了個崽子一起掙紮......”
既戲谑又寫實。
不到一個月的時間,梁龍寫了10首歌曲,包括《伎倆》《火車快開》都是那個時期的作品。
之後梁龍帶着原創,準備大展拳腳。
然而,在1999年底的哈爾濱音樂節上,卻發生了故事開頭的那一幕,使得梁龍格外憤怒。那一晚之後,梁龍開始畫起妖豔的裝束、踩着高跟鞋上台,那是一種身份的置換,也是一種自我保護。
1999年,“二手玫瑰”正式誕生。(因為搖滾樂在很多人眼裡,是西方的舶來品。用“二手”既是隐喻也不失為一種警醒)
觀衆管他們叫“民族朋克”。
千禧年過後,有了原創的二手玫瑰開始帶着歌曲再戰北京,這一次他成功了。
恰好當時充斥着崔健、鄭鈞和何勇的搖滾歌壇需要注入一點“俗”的基因,二手玫瑰這種謠唱的風格,實在是太獨特了。
很快就引起了轟動。
2003年,二手玫瑰簽約經紀公司,由曾經唐朝樂隊的經紀人黃燎原來負責運營,很快樂隊就火了起來,拿下了無數獎項,演出遍了京城所有著名的livehouse,參加了瑞士“雪山音樂節”,還在象征着最高榮譽的工體開了演唱會,這是繼崔健之後,第二個有此殊榮的搖滾樂隊。
短短三年,梁龍麻雀變鳳凰。
現在不用找崔健了,崔健自己過來認識梁龍,還給了他一句評價:“你們是我見過的樂隊中技術最爛的一個,不過方向很好。”
天後王菲也托人來認識梁龍。
當年,王菲和那英在電視上合唱《相約1998》的時候,梁龍還在哈爾濱當保安呢,梁龍怎麼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竟然能夠觸碰到女神。
兩人在一通一個小時的電話後,确定了關系。
可真正交往後,梁龍發現女神和自己的代溝比想象中要大得多得多,當時的梁龍雖然大火,可樂隊卻沒有掙到多少錢,他上酒吧還得請朋友給自己送錢過來,而王菲呢?
他一聽說梁龍住在望京,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望京哪個别墅?”
後來這段戀情不了了之。
2004年,非典肆虐,樂隊難以為繼。
那段日子,梁龍經常到一些藝術家朋友的工作室去做客。
“通過觀察他們的創作、生活,聊藝術作品的創作動機,我突然覺得好像打開了另一扇門,出現一種新的表達欲,開始用現代藝術手段來記錄自己。”
把搖滾和現代藝術嫁接到一起,這段路,梁龍一摸索就是10年的時間。
他先是搞五屆現代唱片展,辦兩岸三地華人搖滾展,然後是搖滾運動會,從東北到港台,樂隊接力演出,當然,他還想過辦一場真正的運動會,讓宋冬野扔鉛球,讓謝天笑丟标槍。
他想象力豐富,運營上卻乏善可陳。
好幾年折騰下來,他所有的“原始積累”全部賠得幹幹淨淨。
“沒辦法,你享受這個事,所以丢了錢、丢了機會,還沒什麼挫敗感。他說得都對,我就是覺得好玩。”
在這樣瞎折騰的日子過後,他拒絕了《樂夏》的邀請,卻當了《明日之子》的教導主任,還成了個美妝博主。
2019年,梁龍“被迫”拍了幾個美妝vlog到微薄上,幾小時内就引發近萬轉發,“二手玫瑰樂隊”,微博賬号直接從金V變成紅V,直接喜提“搖滾教母”标簽。
後來在脫口秀大會上,他調侃自己的對手李佳琦說:“你們什麼時候出來個美妝博主玩搖滾的?”
在《伎倆》裡頭,梁龍唱出了他那句著名的slgon:
“大哥你搞搖滾?搖滾有啥用啊?”
回過頭來看,梁龍這20多年的音樂生涯,似乎确實做了很多“無用之事”。
可或許,搖滾最大的意義,藝術最大的意義,就在于它們的“無用”。用非功利與純粹,演繹另一種爽到炸裂的人生。
就像尼采那句——
人的偉大之處,在于他是一座橋梁,而非目的。
梁龍是一座橋梁,他是一種現象,他代表了一種活法。你可以不喜歡他,但是你永遠無法忽視他的存在。
早在二手玫瑰剛出道時,梁龍和黃燎原給“二手”的定位就不是“進入中國搖滾史”而是進入“中國文化史”。因為樂隊的壽命是有限的,甭管多麼牛逼的樂隊,而文化才是源遠流長。
至于如何界定,在文化史中“青史留名”,梁龍說:
“至少要留下點什麼。”
靠兒子“翻紅”的他是多少人的青春
賠償天價違約金,消失13年之後,陳楚生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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