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組“八大山人印章”的話題沖上熱搜,包括新華社在内的國内主流媒體紛紛報道,估計不少人會有些納悶,不過就兩方印章而已,為何會引起這麼大的關注?
新華社報道
媒體報道這兩方章一枚叫“雪衲”,一枚叫“傳綮”,均發現于江西奉新縣耕香庵遺址,被評定為國家一級文物。但衆多報道中都沒有提到,印章被發現這事其實極其偶然,并且當時出土的印章不止2枚,而是4枚!
第一、出土始末八大山人,原名朱耷,明朝宗室,明代江西南昌弋陽王後人。
八大山人畫像
朱耷出生時明朝還在,在他18歲那年,家國巨變,明朝滅亡,作為上了清廷黑名單的“前朝餘孽”,朱耷不得不隐姓埋名出家當了和尚,而發現印章的耕香寺,就是當年朱耷逃亡時落腳多年的一所寺廟。
耕香寺這個地方過往隻有史料上有所提及,寺廟本身早已在三百餘年的風雨和戰火中失去蹤影。
直到1999年,其遺址才在江西奉新縣的一處農田裡被發現,此後當地政府重建了該寺,而這幾枚印章,正是在這所新建寺廟裡發現的。
當年出土的“耕香寺”殘碑,正是因此碑才确定了寺廟遺址的确切地點
看到這裡估計大夥有些疑惑,既然是重建的寺廟,裡面又怎麼可能發現文物呢?
别急,待我繼續講下去,知道這事的人不多,而在下剛好算是相對了解的人之一。
2018年5月5日,奉新縣文聯牽頭組織了個“義務種花”的聯誼活動,當天有不少文藝愛好者到耕香寺義務栽種菊花。
種花地點是在重建大殿側旁的一處荒地上,雜草叢生,義務者們也沒在意,隻是各尋了一塊地盤,便蹲身翻起土來。
在衆多義務者中,有一位是來自奉新工業園區的高先生,其人在園區内有自己的企業,極愛書畫,這一天也來參加了活動。
耕香寺
話說當時高先生正在給此次活動拍照,忽然他發現黃土地裡埋着一個黑色物件,物件大部分都掩埋在土下,隻有地面上露出了一小截,不注意看很容易就忽略了過去。
高先生頗為好奇,就蹲下身去将其挖了出來,拿在手裡仔細觀察。
高先生注意到這是一個方形的石套,外側五面均刻有字,中間被掏空,掏空的地方雖已塞滿了泥土,但有個柱形之物卻是冒了一截出來,而且可以隐約能看到泥土裡還藏有東西。
高先生極為興奮,當即将石套内的泥土清洗幹淨,石套裡所藏之物也就此露出全部身形——兩方古樸典雅的石質印章。
寺裡發現印章的那塊荒地
過後數日,高先生撿到印章之事不胫而走,不久後文管所工作人員便找到高先生,了解情況。
高先生當即向工作人員詳細講述了他發現印章的過程,接着又将所拍印章照片亮出,文管人員見那印章上竟刻有“雪衲”、“傳綮”等字樣,無不震驚異常,無他,這兩名号曆史上隻有一人用過——八大山人!
第二、這兩方印章為何如此珍貴?
綜合來講有3點。
八大山人一生所用名号甚多,但直到這兩方印章出土為止,曆史上從未發現過他的用印。
“雪衲”、“傳綮”二印的出土可以說填補了這方面的空白,而且這兩方印完全可以作為标準器,對一部分八大山人作品的真僞進行辨别。
出土的“雪衲”印,此印全高3.4厘米,邊長1厘米
其次是明清書畫名家用印保存至今的極少,但凡有之,無一不是珍貴之物,藏家通常藏于深室秘不示人。
稍有名氣的書畫家用印尚且如此,像八大山人這樣的一代宗師印章,其寶貴稀有之處更是尤有勝出,所以其評為國家一級文物實至名歸。
第三是這兩方印本身材質極好,上面篆刻文字體現出的藝術成就也極為卓越。
據國家文物部門鑒定,這兩方印均為青田石所制,色澤瑩潤,材質近似青田石中的上品“燈光凍”,此料在明代時就已名貴不凡,何況今日。
“傳綮”印,此印高1.6厘米,長0.9厘米,寬0.5厘米
再有印上所刻之字,驅刀如筆、以意取勝,充分體現了明末清初篆刻工藝“重意不重形”的高超藝術成就。金庸小說中曾有過“重劍無鋒,大巧不工”的形容,這兩方印的篆刻水準,大約就是這種境界。
綜合以上種種,可見這兩方印章之不凡。
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毫無疑問這些出土的印章應歸國家所有,高先生本人也是深明大義,當即同意将印章上交,此後文管所與高先生雙方還辦了一個規模不大但隆重熱烈的移交儀式,至此印章之事算是妥善解決。
但本文開頭曾講過,前後發現的一共是4枚印章,那麼還有2枚在哪裡呢?
情況其實是有些出人意料的。
第三、出土的其他2枚印章在哪?第3枚印章,其實就是那個石套自身,它本身就是個五面印!
當時出土的3枚印章
此印材質經鑒定也是青田石,不過材料極為普通,上刻“劉元鍵印”等字樣。
劉元鍵何許人也?
為何他的印裡會盛裝有八大山人用印?
他和八大山人是什麼關系?
這幾個問題困擾了專家們相當長一段時間,不過随着後來對史料的清理和查閱,劉元鍵的真實身份也逐漸浮出了水面。
研究人員在當地尋找到了一本《南昌梓溪劉氏家譜》,上面記載:
元鍵,字應開。行浣三,居田垅,生戊午(1618)四月十一申,以禮記補郡庠。殁戊戌(1658)八月廿六,妻謝氏,父斯陸。
從這段記錄中看,劉元鍵生于1618年,1658年去世,與八大山人處同一年代,經專家考證,此人正是“劉印”的主人。
據《八大山人傳》記載,八大“住山二十年,從學者常百餘人”,所以這位劉元鍵很可能是八大的追随者之一。
《個山小像》中的八大山人自畫像
從劉元鍵卒年看,他早于八大去世,八大可能感懷朋友之情,将其五面印收藏并盛裝自己所用之印,然後這些印散失遺落在耕香寺,直到今日重新被發現。
當然,以上隻是學者們作出的一種合理推斷,曆史上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已不得而知。
第3印已現身,那第4印又在哪裡?
八大山人自用印出土後,當地文管所立刻意識到出土印章的那片荒地不簡單,于是以最快速度将荒地封閉起來,組織人員對現場作進一步清理。
2018年6月15日,荒地清理已接近尾聲,但就在此時,清理小組傳來好消息——現場又發現1枚印章。
新發現的這枚是顆銅印,上書“豫章西靖道人”六個大字。
豫章西靖道人印
關于此印學者們也做了一番探索。
“豫章”二字為南昌古稱,“西”指方位,“靖”在道家中有“靖室”之稱,一般指道士修煉之所。
所以此印是明代南昌一名道士的用印。
這名道士是誰呢?
答案:不知道。
史料上沒有記載過這位“西靖道人”,所以有關他的一切還是個謎,包括他的印為何會出現在耕香院這座佛寺裡也不清楚。
關于這位道人的研究還在持續中,各種推測也有不少,不過為篇幅計,本文就不在此多作贅述了。
“雪衲”印側面字迹“越馀郁守白為雪個禅兄”
最後還是解釋一下我為何知曉這些情況。
在下多年來一直在考證八大山人生平與某古典名著之間的聯系,因此與一些研究八大的學者頗為相熟。
4年前八大這兩方印出土時其實我就已經知曉,當時還期盼過那荒地上再出土些與我考證之事相關聯的物證,可惜後來除了“豫章西靖道人”印外,就沒了更大的發現,令人遺憾。
這兩日見八大印章一事沖上熱搜,驚覺公衆對八大山人還是很感興趣的,因此寫下這篇印章背後的故事,讓大家對這次發現有個更為完整的了解。
文/夢醒錦官城
參考文獻:
《奉新縣耕香院出土八大山人等印章初考》,中國書畫,周永良,許彬彬,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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