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回到了家鄉,在城中四處走動,吃之前一直想吃的食物,去以前總會去的地方。仿佛隻有把家鄉的食物吞入腹中,到特定的一些地點打過卡,才能叫作真正地回到了家。這樣短暫的探訪更像是一種對自我的回顧,是一種獨特的尋根過程,仿佛我注定了需要這些東西來進行意識上的拼湊,否則就隻是不完整的靈魂。
自然而然地,我重遊了一次藏在鬧市深處的外婆家。
說是外婆家,準确來講應該是外婆一家人曾經住過的地方。一棟頗有年代感的矮小居民樓坐落在城市裡最繁華的街道背後,隔絕了平日裡車水馬龍的喧鬧,平添了幾分歲月靜好的味道。外婆家就在這座矮樓的一層,面積并不大,采光也不好,更沒有什麼裝潢設計可言。一道老舊的鐵門鎖住大概隻有五六平方米的戶外玄關,窗台上湊着白日裡的陽光曬着衣物和幹貨,門外是雜亂無章野蠻生長的一小塊土地,門内是踩上去吱呀作響的老地闆和逼仄的房間。它是千禧年前後蓋起的最稀松平常的住房,樸素簡陋。
然而就是這麼小小的城市一隅,卻是我童年時光的全部縮影:我獨自在門前的土地裡種下一株含羞草;拿路邊廢棄的紅磚在水泥地上畫格子;花園裡有個池塘,夏天就和小朋友拿着空礦泉水瓶在水裡撈蝌蚪。時間可以過得很快或很慢。到了晚上,外婆便拉亮房間裡的電燈,催促一家人坐在小小的廚房裡吃飯。當我腦海中的畫面漸漸與現實中的景象重疊又消失,不知為何,真正站在這裡,隻覺得有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與滿足,仿佛是冥冥之中有聲音在歡迎我,它說,好久不見,你又來了。
說實話,相較起在外求學那些年所住的房屋,這間老房子與這個小花園早便可以用破敗一詞來形容。我奔赴千山萬水前往新的城市學習與生活,見到了更廣闊的天空,住進了更高級的大樓,嘗試着做一滴在永不停息的大海裡摸爬滾打的水珠,即便迷失了方向也始終在鋼鐵森林裡沉浮。在外面生活的日子裡,有快樂,有淚水,有迷惘,有不安。在比家鄉大了不知多少倍的都市裡活着,總覺得自己像是在被無形的城市之風推着往前走。偶爾在夜晚驚醒,在初醒的恍惚裡,總可以透過窗台看見隔了一條街的巨大寫字樓,它在夜色裡像光源一樣,不休地點亮着每一盞日光燈,透過透明的玻璃照進家裡。
那不是這座城市裡唯一一座夜晚不休不滅的寫字樓,我知道,在那座巨大的、車水馬龍的、多元的城市裡,它隻是那許許多多高樓中的一分子。在淩晨兩三點的深夜,在那種黑夜也帶着交際線的夜晚,還有無數盞這樣帶着耀眼光芒的霓虹或路燈,在黑夜裡一息一瞬地閃爍着。不是那種星星點點的散布四周,而是成了片一般的,彙成了很多道連綿不絕的燈流。而我置身在這千萬盞明燈之中,隻是很微弱的一點光,隻是很渺小的一個人,我從未在那座城市紮根,隻是一味地做永無止境的漂泊。
每到這樣的時刻,我便愈發地想念童年時光,想念逼仄陰暗的老房間,想念曾經熱鬧的花鳥市場,想念那個在小花園裡意氣風發無憂無慮的我。即便外界的都市多麼絢麗時尚,在我心目中也無法與這破舊的房屋相媲美。大城市的星光燦爛之下,有我的徹夜難眠,有我的不知所措,有來自城市本身的陌生與隔絕。我的靈魂似乎有一部分永遠地紮根在了那座老房屋裡,無論外界如何風雲變幻,它也不會改變,永遠等待着我的前往。所以我不厭其煩地故地重遊,斟酌着語句寫下這篇文章,真切地表露我的情感。也許你會嘲笑我眼界太窄膽量不夠,會對我的軟弱嗤之以鼻,然而這一切都無法阻隔我對故地的向往,對于我來說,那塊土地更像是我人生中無法替代的精神淨土,它與生命中所有的物質利益都無關,它是純粹又獨特的。
這更像是一種共生關系。因為我曾經在這土地上生活過,所以我将我的情感寄托于此地;正因為它承載了我的感情,所以我即便身處千萬裡之外,也依然對這裡心向往之。
在轉身離開外婆家的時候,我看見了在花園一角靜谧生長的那棵參天老樹。童年的時候它便屹立在那裡,擁有着粗壯的樹幹與繁密的枝葉,風雨飄搖也未曾改變過。它安靜地看着我前來又離開,沉默地注視着周邊日日夜夜的變化,以漫長的歲月見證這座山城的蛻變。它無言地看着這世間萬物,看着我,等待着我下次的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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