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李詠先生的去世,太突然。對于中國熟悉他的觀衆是突然的,對于許多自媒體來說,更是突然的。
突然到,讓許多自媒體還沒從上一篇文章中掙紮過來,就要重新撿起筆,炮制新一篇文章,然後更多長短、規格一樣的文章,像剛從海上打撈上來的金槍魚,全部倒在漁船的甲闆上。
比如,有一類文章是這樣的。《天堂缺少歡笑,上帝帶走李詠》,而據我了解,真實的上帝每次都倍感委屈說:這個鍋,我不背。
還有一類文章是這樣的,《著名主持人李詠癌症去世,人生下半場拼的是健康》,這樣的文章不是蠢就是壞,難道人生上半場就不拼健康嗎?
還有諸如《人到中年,命最值錢》,《李詠早逝,請珍惜你的枕邊人》,《50歲的李詠因癌症去世,人生無常,萬望珍惜》……餘不一一。
這類文章,我覺得都有作弊的嫌疑,制作這篇文章的人,并不一定關心去世的人是誰,姓甚名誰一概不關心。這次用在李詠先生身上,下一次可以用在吳詠先生身上。我不懷疑文章制作者(我隻能稱他們為文章制作者)對李詠先生早逝的惋惜之情,卻始終懷疑這種文章存在技術上的偷懶和邏輯上的真誠。
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既然是悼念,總應該懷着對逝者的尊重和敬意去寫,不然獲取的一切流量都毫無意義。
明代詩人王佐寫人到中年:才過中年百慮輕,獨于尊酒未忘情。人到中年,本是萬事皆已看淡,隻有真情未忘,知交多半零落,一人獨上高樓的年齡。而李詠先生卻突然去世,悲哉,隻有“可惜”二字。
50歲,這個年齡,實在太年輕了,能做的事很多,對家人,要陪老人安度晚年,要陪兒女茁壯成長,要陪愛妻一起老去。對朋友,還能暢遊、舉杯、談及往事。對社會,還能點一盞燈,發一束光,開講座、做慈善、做公益等等。可這一切對李詠先生來說,都來不及了,實在太可惜了。
就像王國維詩: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顔辭鏡花辭樹。
50歲的年齡,剛剛50歲,50歲對于今天的人類,實在太年輕了。
昨天上午,我的朋友羅晰月(曾任中央電視台鑒寶欄目主持人,和李詠是中央2套同事)在朋友圈發了這樣一段話:
看到這個消息,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曾經在一起每周例會十四年。我和哈文總會閑聊幾句女人的話題,無非是今天你穿得好,我戴得漂亮。她說我是改不了的真性情,我說她是滿臉的人生幸福。時間可以帶走很多東西,但是詠哥,隻要回憶在,你就在。
我在羅晰月的朋友圈留言,羅晰月找我聊天,說着說着她就哭了。她說那時候,在央視很美好。
她說,哈文和李詠一直是神仙眷侶,讓許多人羨慕的家庭和睦。隻是沒想到,這一切會在多年後的今天,隻剩下微博裡一句:永失我愛。讓人傷心欲絕。
作為公衆人物,李詠先生一生能在百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沒有绯聞,實屬令人稱贊。而多年之後,好友回憶他也全是夫妻恩愛。一個人生前能夠讓人贊美容易,離去能讓衆人贊美太難。
如今更多的人緬懷他,因為他曾經主持過的節目深入人心,給大家帶來歡樂,懷念他标志性的大長臉,懷念他的手勢,懷念他鮮明的個性,18世紀法國人的發型,懷念他對朋友的仗義。總之,一個人能讓全中國人的集體回憶,必然有他與衆人不同之處。
一個人被遺忘很容易,被人記住太難,李詠先生肯定做到了。
反觀我們自身,我們常從别人的早逝獲得自己生存的啟示,然後又選擇性遺忘那一刻帶來的痛徹心扉的人生感悟,這是人類的通病。于是我們這次又從李詠先生那裡,得到愛惜自己生命的啟示。人類面對時間,總是舉棋不定,今日待明日,明日何其多。暫時沒工夫,暫時沒時間,可等有時間、有心境了,卻人命不等人。正如我的朋友古文作家劉黎平說了句:
以為明日可見,然明日未必可見,以為年華可許,然年華未必可許,以為此情可久,然此情未必可久,以為江山可待,然江山未必待人。
人總是這樣,突然從别人的人生獲得自己人生的感悟,然後又在自己的生活裡疲于奔命,将這些感悟沖到九霄雲外。用别人的人生,真的很難給自己的人生做出啟示,隻有自己的人生遭遇,可能才會改變自己。
值得一說,李詠先生去國17個月,從大衆視野整整消失17個月。他把人生最後的17個月留給了家人,沒有讓大衆參與其中任何的猜測、評價、祝福、傷心等等,更沒有把17個月的美國治療變成盛大的媒體告别,這是他的人生選擇。也是他作為電視人,對媒體綁架個人生活的厭惡。
而在他去國17個月中,卻依舊背負許多人的辱罵,哈文在微博裡寫下了551個早安,沒有人知道是什麼意思,這是她自己給自己的暗示。隻有她自己知道熬過每一個清晨的艱難,艱難中又孕育着漂泊不定、微弱的希望。
而在這551個“早安”下面,依然有一些人罵她全家移民(我也不認為移民有什麼錯)。每當事情到了水落石出時,才能看出一些人靈魂的肮髒,隻是靈魂肮髒的人早已忘記了自己言語上的暴行,也忘記了自己無恥的内心。他們又轉過身來,像患了健忘症的人一樣加入緬懷、送葬的行列。
通常情況,一個消失多日的人,再次突然聽到他的消息,都是不好的消息,這是人間定律。以至于在歲月裡走散的人,我們會選擇甯願永遠不要收到關于他的隻言片語,那就說明他一生平安。李詠先生再次傳來消息,回歸視野,已是陰陽相隔,惟願“生者為過客,死者為歸人”,除此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呢?
最後,記得李詠先生是新疆人,放一首新疆民歌悼念他,不知道謝他什麼,也許就謝謝他讓我記住了他吧。
《冰山上的雪蓮》
戈壁灘上的一股清泉,冰山上的一朵雪蓮
風暴不會永遠不住
啊......什麼時候啊,才能夠看到你的笑臉
烏雲籠罩着冰山,風暴橫掃着戈壁灘
歡樂被壓在冰山下
啊......我的眼淚呀,能沖平了薩裡爾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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