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嶽麓韶陽（作者原創授權）

《水浒傳》第三十二回書：武松夜走蜈蚣嶺殺死飛天蜈蚣王道人後，路經白虎山孔家莊附近。因為飯菜不合心意，與店家以及一位貴客發生了争執，請這位貴客吃了一頓老拳。貴客挨打後找來他的兄長與武松尋仇，抓住了因醉酒打狗跌入溪澗中的武行者，被二人帶回莊園準備處置。正當危急關頭，卻不想在此做客的宋江認出了武松。在宋江的介紹與解勸下，武松與這兄弟二人化幹戈為玉帛。這兩兄弟不是别人，正是宋江的至交、徒弟，乃至後來宋江在梁山上的親信——孔明、孔亮。

小說中孔氏昆仲的本事實屬平平，戲份也并不太多。但二人的綽号背後卻隐藏着不少有趣的玄機與典故。

【一】

孔明的綽号是“毛頭星”，原著并未交代這個诨名由來。何心先生的《水浒研究》認為：“毛頭”就是“旄頭”的簡寫，“毛頭星”即“旄頭星”。曲家源先生也持此論。旄頭星是白虎七宿的第四宿，何心先生此說不無道理，這一綽号也正與孔氏兄弟所在的白虎山相契合。

“旄頭星”也作“髦頭星”，古代二字音同通假。《史記·天官書》載：昴曰髦頭，胡星也，為白衣會。《史記正義》解釋“髦頭”說：昴七星為髦頭，胡星，亦為獄事。明，天下獄訟平；暗為刑罰濫。六星明與大星等，大水且至，其兵大起；搖動若跳躍者，胡兵大起；一星不見，皆兵之憂也。按古代陰陽家的說法，白虎居西方，五行屬金，主兵之象也。作為白虎七宿之一的髦頭星也不例外，當其出現異象之時，就預示這将有兵禍發生。

另一種說法是，“毛頭星”是民間對“彗星”的别稱，《水浒與詞詞典》中楊芷華老師持此說。彗星又稱“掃把星”，也是古代星相學以及民間臭名昭著的兇星之一。

孔亮的綽号是“獨火星”。原著中宋江提到：“恰才和兄弟相打的便是孔太公小兒子，因他性急，好與人厮鬧，到處叫他做獨火星孔亮。”研究者多認為，“獨火星”即為太陽系八大行星之一的火星，火星在古代又稱“熒惑”，亦屬兇星。

【二】

筆者在上一節說到“旄頭星”并援引《史記·天官書》之說。古人奉行“天人合一”的神聖價值，天象有變往往預示着人間也将有大事發生。

那麼“毛頭星”的另一含義彗星，以及“獨火星”代表的“熒惑”發生異變時，又将預示着什麼呢？

首先來看彗星，筆者搜羅到了三則有關彗星災異的記載：

第一則，《淮南子·兵略訓》說：“彗星出而授殷人其柄。”這則記載是說武王伐纣，彗星出現預示着殷纣王的敗亡。而史料明證，殷纣王死後他的頭被勝利者周武王砍下懸于軍旗，獻于祖廟。可見這是殷纣王的大劫。

第二則，《戰國策·魏策四》記唐且說秦王：“夫專諸之刺王僚也，慧星襲月；聶政之刺韓傀也，白虹貫日……”也就是說春秋時期專諸刺殺吳王僚的時候發生了“彗星襲月”的天象異變，也就意味這吳王僚要有殺身之禍。

第三則仍然來自《史記·天官書》：“秦始皇之時，十五年彗星四見，久者八十日，長或竟天。其後，秦遂以兵滅六王，并中國，外攘四夷，死人如亂麻，因以張楚并起，三十年之間兵相骀藉，不可勝數。”這次彗星出現的時間最長，現象也最為明顯，故而天下遭遇了長達數十年的兵燹之禍。

再來看與火星有關的災異。

筆者搜羅到了《史記·秦始皇本紀》中的一條相關記載：“三十六年熒惑守心。有墜星下東郡，至地為石，黔首或刻其石曰：始皇死而地分。”古人認為火星的變化也預示着兵災，“熒惑守心”就是說熒惑占據在二十八宿之一心宿的位置，心宿代表天子的明堂，所以“熒惑守心”就預兆着君王将有大難了。而這一次，遭殃的不是别人，正是被稱為“祖龍”的秦始皇。

【三】

現在我們知道，無論是“髦頭星”、彗星還是火星，它們都是兇星，且它們的異變都預示着刀兵之禍、血光之災。

筆者在第一節還提到，孔明孔亮兄弟所住的山頭叫做白虎山，白虎對應西方庚辛金，主兵。老子曰：“夫唯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所以主兵的白虎，往往也是不祥的征兆，預示着兵燹之禍的到來。

那麼在《水浒傳》中，遭殃的又是誰呢？翻開小說五十七回，故事便豁然開朗。

原來孔家這對兄弟正應了他們的兇星诨名，因為與本地另一家财主起了争執，竟讓将其一門良賤盡數殺害，占據了白虎山打家劫舍，做起了草頭王。可見首先遭遇血光之災的就是這家土财主，命喪利刃之下。當然，這也連累了二孔家住青州城中的叔叔孔賓，令其身受牢獄之災。

此時兵敗逃亡青州的呼延灼正率兵攻打桃花山與二龍山。孔氏昆仲領兵下山來救叔叔，無形中達到了圍魏救趙的效果，迫使呼延灼撤兵回援，并由此引出了“三山聚義打青州”的戲碼。

三山聚義之後，由于與宋江過從甚密，孔明、孔亮兄弟自然又成為了聯絡梁山的信使，這對兇星兄弟再次表現活躍。而這一次活躍，引來梁山兵馬攻破了青州城池，此前不分青紅皂白将秦明妻小殺害的青州長官——慕容知府也命喪秦明的狼牙棒下。可見這次的災難是青州的兵禍以及慕容知府的殺身之禍。

孔氏兄弟雖然将災異帶給了他們的仇敵，卻将利益留給了梁山與宋江。這一回衆虎同心歸水泊，梁山又吸納了二龍山、桃花山、白虎山三座山頭的一衆好漢，其中不乏魯智深、武松、楊志這樣的高手，朝廷軍官呼延灼也歸順了梁山。梁山的實力再次壯大，宋江的威望也再次提升。

後來水泊英雄排座次，孔明、孔亮兄弟的星名分别是地猖星與地狂星。“猖狂”當然不是什麼好字眼，也正對應了他們的綽号。當然，“孔”除作為姓氏之外，也有“很”、“非常”的意思，典型的例子就是“孔武有力”；同時“猖狂”和“明亮”又同義互文。也就是說，當彗星、火星很明亮，現象很“猖狂”時，就是一種不祥的預兆。

結語：水浒作者在塑造孔明、孔亮這對虎狼兄弟時，不僅通過綽号诠釋了二人性情急躁、好勇鬥狠的性格特點；還利用古人的知識與觀念将星名、綽号與故事巧妙地勾連在一起，展現出了精湛高超的文學造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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