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地處湘西南的寶慶古城終于迎來了改革開放大潮,位于東關橋頭大衆電影院牆頂上的兩支銀灰色高音喇叭,聲音顯得有些嘶啞頹廢,或許是電唱機太過老舊,抑或黑膠唱片用的時間長了,磨損得太厲害,總覺得李鐵梅的聲音不如往常,讓人聽來多了幾分卡頓,與周邊各大商場聲嘶力竭的港台之音相比,顯得似乎有些力不從心。
邵陽老百姓最初見識到的改革開放,是從紅旗路大街上年輕男女摟在一起親嘴開始的。
那時候,這座城市的天空還是一片蔚藍,邵水河的水還清得可以看清楚躲在水草叢中的小遊魚。當今的日恒電器城,那時候還叫中河街,盡管看上去有些老舊而零亂,卻絲毫不影響人們的生活熱情。近在咫尺的水府廟老戲台,朱牆碧瓦古色古香,給這座古老的城市平添了幾分文氣與莊重。
畫面中最大的亮點,當數街口日雜店門邊那幾隻大腌菜缸子,經年累月完好無損,恰似在向人們叙說這裡的祥和與甯靜。
八十年代初期,某個悶熱難當的夏夜,這座城市一群意氣風發的文藝青年,正聚在高家巷一條漆黑弄子盡頭的小平房裡,探讨從維熙的大牆文學。突然,隻聽得團長一路氣喘籲籲跑進來對大夥喊:快切看,快切看,大衆電影院對面馬路上撞死人了。
當時的邵陽大街上,除了少數縣團以上單位配的北京吉普,見得最多的就是公安出勤用的邊三輪,除此之外大街上幾乎見不到多少車輛,車子撞死人的事更是聞所未聞。加之又是在晚上,因而團長帶來的這個消息,确實令幾乎所有在場的人頗感意外。
大衆電影院距高家巷很近,攏共也就幾百米的距離。于是,一群人齊齊浩浩去了現場。借着路燈隔老遠就看見一個年輕伢子,四腳朝天躺在路邊行人道上。走近才發現,躺在地上的人貌似脖子折斷,腦袋劣在一邊,口鼻正往外滲着血,聽旁邊人說已經沒有了鼻息,當場挂了。
距離男子倒地處十幾米開外,一輛受損變形的紅色鈴木王摩托車倒在地上。據現場目睹過早前一幕的女子描述,當時隻聽得馬達聲很大,震得腦殼皮發麻,從紅旗路方向飚過來,剛到大衆電影院對面,仿佛是在避讓過程中重心失控,摩托車迎面撞到馬路牙子,車上人嗖地騰空飛出,在空中轉了幾圈,落下來的時候頭部直接着地。
後來聽說,死去的那個人正是城裡某實權人物的公子。
那年月在邵陽買得起鈴木王的,多半不是普通平頭百姓。那時節,邵陽當今的大富豪們,大多還處在灰頭土臉的創業階段,所謂的富二代,在那個年代幾乎是聞所未聞。這座城市真正的有錢人,多半是父母身居要職,抑或通過父母權力的影響,跻身實權階層的官二代們。
八十年代初期的時候,政府部門工資其實也并不高,按當時國家規定的24級工資标準,即便作為主政一方的邵陽地委書記,其工資收入充其量也就是區區二百元而已。而當年鈴木王的價格,均價至少在萬元以上。按照這樣推算,即便是地位書記這種級别的人家,如若想要買一台鈴木王,刨去一家人的吃喝拉撒,沒個十來年的積蓄,簡直就是件連想都不敢想的事。
然貓有貓路,鼠有鼠道。或許,至今仍有人對當年曾經火爆一時的“官倒”、“倒爺”記憶猶新。
說到,“官倒”、“倒爺”的由來,其實就是當年“價格雙軌制”的産物。按照國家的“雙軌制”政策,同一産品計劃内部分實行國家定價,計劃外部分實行市場調節價的制度。此時,一些膽大如牛的官員便将計劃内商品賣給黑市,從中賺取差價。
從此,“官倒”、“倒爺”這對孿生兄弟,如同黑白無常,一度将原本清朗的世間攪得天昏地暗,混濁不堪。
人們或許知道地委書記在全城的工資級别最高,卻并不知曉那些手握實權的主任、科長們,他們手中簽字筆的含金量有多大。在當年那個物質資料奇缺的年代,即便是高出國家定價的計劃外物資,也并非你想要,就能輕而易舉到得了手的,他們手中掌管的計劃,簽字筆下的批條,就成了貨真價實的真金白銀。隻看誰能弄到,一倒手準能賣個大價。
當然,簽發批條的人也絕對不傻,倒騰一張能賺多少心裡跟明鏡似得。這次你回扣給得少了,下次再來隻怕是連面都見不上。
不得不說,正是當年的價格雙軌制,從某種程度上既滋生助長了腐敗,同時也造就了這座城市的第一批富人。
接下來的那些年,漂移在邵陽大街上的鈴木王漸漸多了起來,“鈴木王子”一度成為他們的自诩雅号和身份象征。
他們中既有官二代,也不乏坑蒙拐騙一夜暴富的江湖混混,更有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惡棍寡頭。在此期間,他們也曾因為女人争風吃醋,為争奪地盤大打出手。
老話說得好,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災。
三十餘年過去,當年那些花襯衫喇叭褲,走在大街邁海步的鈴木王子們,或因車禍腦漿塗地,或被鎮壓睏了草皮,據說死相大都很難看。
而今那墳頭上的草,差不多已經兩米多高了...
作者:府門口的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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