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宋宏建

到曲阜朝聖，孔府大門上方高懸的“聖府”匾額兩旁，一幅黑底金字對聯燦然醒目：“與國鹹休安富尊榮公府第，同天并老文章道德聖人家。”據說這是清代大才子紀曉岚的手書，耐人尋味的是, 上聯“安富尊榮”的“富”字頭上少了一點, 意為“富貴無頂”；下聯“文章道德”的“章”字中間多了一筆，即一豎直通到上面的“立”字，叫做“文章通天”。無論這是書者的原意，還是後人的附會，但其刻意的殘缺和補空，除對聖人的景仰溢于筆墨之外，确實在中國文字本身就充滿魅力的基礎上，又錦上添花了豐富的文化内涵。

中國人喜歡在庭院或墳前種樹，象征一個生命的見證或替身。楷樹，就是一種傳統文化積澱很深的樹，用它雕成的楷杖，加上如意和蓍草，被稱為孔林三大寶。在孔林，有一通“子貢手植楷”的石碑，其中“植”字聲符的“直”中少了一橫。導遊講解說：孔子病逝時弟子們都來了，可唯獨不見他最鐘愛的學生子貢，孔子十分内疚，将拐杖插到地下長成了一株“手植楷”。之後在老師逝世一周，因生意耽擱的子貢才姗姗來遲，為報答師恩，他不僅在墓地種植柏樹，而且守墓整整六載。後人在此立碑紀念時，便将“植”缺了一筆，以示子貢未到。

初到泰山，對那摩崖刻石的“蟲二”莫名其妙。後來知道，此字為清光緒年間曆下才子劉廷桂題镌，是泰山七十二景之一。這個劉廷桂12歲考中秀才，曾邀杭州友人登遊泰山，談及西湖的無邊風月亭時受到啟發，當即揮毫潑墨“蟲二”兩個字，意即此處雖沒無邊風月之亭，卻有風月無邊之景。人們說當時劉廷桂的直覺，也是準備題“風月無邊”，但因乾隆下江南時已經題過，為了避諱或者重複才靈機一動，給後人留下一個頗耐咀嚼的雅謎。其實這是一種臆測，杭州西湖的湖心亭本來就有一碑，即乾隆手書的“蟲二”， 取自“風月”二字繁體的中間部分，寓意“風月無邊”。另外相聲《金殿鬥智》裡也有一個掌故：乾隆逛圓明園一百單八景時，看到“方壺勝境”邊的風、月二樓前戳着塊牌坊，上書“蟲二”二字，走出六十步才琢磨出意蘊，忙告劉墉、和珅知曉。哪知劉墉早有慧眼，已在牌坊上面寫下“風月無邊”，乾隆不信，回走六十步後，果見劉墉墨迹未幹，由此留下一話把兒——劉墉的學問比乾隆大六十步。

說到西湖，自然想起它十景之一的“花港觀魚”。這四字是清朝康熙皇帝的手迹，在景點的匾額和石碑上，最後那個“魚”字底部的四點，都寫做三點。在漢字裡，三點為水，四點為火，繁體“魚”字底部的四點，本為火字，魚遇水而生，遇火必死。康熙因不忍見魚死，故将碑文“魚”字底部的四點少寫一個。還有在西湖公園入口，漢白玉雕刻的“蘇堤”二字，“堤”字的偏旁土字改寫成了貓耳朵，也是由于古人認為，西湖十景之首的蘇堤春曉“處處聞啼鳥“，是用耳朵來聽的，所以換了偏旁更見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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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每從辛苦得,便宜多自吃虧來。” 這是古徽州西遞村落徽商家裡的一副“錯字”對聯，仔細品味字字如金。在上聯中，“快”字上少了一豎，“辛”字上多加一橫，寓意為少一些快樂，多一份辛勞。在下聯中，“多”字上少了一點，而繁體字的“虧”字上卻多了一點，寓意“多一份辛苦，多一份收獲，多吃一點小虧，可賺大便宜”，告誡後人做人要勤奮、要厚道。由于該副對聯文字通俗，内涵深刻，所以曾被朱镕基總理定為西遞第一聯。

研究我國的文字，發現在古代的書法、碑帖、題墨中，缺畫、移筆、補空都是常有的事。一方面，這是為了字的結構圓滿和穩重平衡，比如“建”字“聿”部橫畫均勻，長短參差，便在“廴”部上方增加一點，以補空白，力求布局疏密和諧；而在“德”字的“心”部上面一橫省略，左部下豎微向外，為“心”部左點讓出空間，以險中求穩。另一方面就是刻意為之，比如墓碑上“流芳千古”的“流”字省略右上一點，既使整字方正平穩，也有“流不到頭”之意；再如明代文學家徐渭給江南一個“點心店”題寫招牌，故意不寫“心”字中間一點，就是為了“突出中心”，制造懸念以招徕顧客。

漢字除了殘缺，也有故意加筆畫的。比如揚州大明寺平山堂那一塊著名的匾額“風流宛在”，就出自清光緒初年的兩江總督劉坤一之手。由于“唐宋八大家之一”的歐陽修，在揚州任職時曾經“風情萬種”，與一些色藝雙絕的揚州美女有過不少“風流韻事”，留下“風流太守”之名。所以劉坤故意把“在”字中添加了一點，在“流”字上少寫了一點，一來是追念曾在揚州主政的歐陽修，二來嘛意思不言而喻，就是希望多點實在少點風流。所以說名人或“大領導”寫錯字，除個别是犯了低級錯誤以外，刻意的“缺筆”“改筆”或“添加筆畫”，大都用心良苦，為的就是一種提醒或哲理。

由漢字的刻意殘缺，想到現代篆刻的殘邊，繪畫的磨損，文物的仿古等等，言重點那是文化内涵，言輕了則是文字遊戲。但若說其另辟蹊徑的魅力，就像“高大全”之類的人物一樣，十全十美并不讨人喜愛，留點殘缺，則有血有肉顯得真實可信，也雅緻隽永逗人琢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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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宋宏建 河南地礦局文學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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