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盧明 編輯|燕子 圖片|網絡

宋萬，綽号雲裡金剛，地魔星，在梁山好漢中排82名，最早和王倫、杜遷占梁山為王，晁蓋、宋江主持梁山大計後被封為步軍将校，随宋江、盧俊義征讨遼國、田虎、王慶、方臘。在潤州被方臘一方亂箭射死，是梁山第一位戰死的好漢。

宋萬可以稱得上梁山的元老。他上山，不僅早于晁蓋、吳用等人，而且早于林沖。在王倫與杜遷上山稍後，他就前來入火，成了占山為王的三頭領之一，應當算是梁山的第一撥人馬。所以，盡管他在梁山将中表現并不突出，但還是一直被排在頭領行列。

宋萬在梁山的排名，可以說一降再降。開始排第3。林沖來後就排第4。晁蓋做山寨之主後，本來晁蓋安排宋萬排第6位，他自己要往後排，于是排在了第10位。到了梁山一百零八将聚齊排位時，他又排在了第82名。

有人誇獎宋萬不争功，不自傲，老實本份，随遇而安，這是很有道理的。也有人分析，宋萬這是有自知之明，看得出自己的能力屬于哪個層次，開明，通達。畫家黃永玉評宋萬一類的頭領杜遷時就說：“看定自己沒有本事，倒是人生第一大學問”。在生活中，有些人總喜歡論資排輩，并不看自己本事大小，所以，一旦有本事的排在自己前頭，就怨恨連連，心理失去平衡。中國的事，想論資排輩的人太多了，所以，每當需要重新排位的時候，組織者都非常為難。有人誣梁山英雄排座次是宋江、吳用等人搞鬼，我們先不說這不符合《水浒傳》“草寇出于天命”的立意，退一萬步說，就算宋江故意搞了個排名的碑刻，那不也是為了讓那些不論本事大小隻喜論資排輩的人無話可說麼？如果是這樣，宋江就不是奸詐，而是聰明，他做到了化怨心于無形，使人才适當其位。而人才适當其位，能者上，平者讓，事業才能發展。如果每個人都象宋萬這樣知人知己，把一顆心放得平，天下的事就好做了。

何況，英雄排名是不能僅以上山早晚為依據的，梁山也沒有把上山早晚做為排名的最重要條件。以早晚排名，有，但都是暫時的，不作細處排列。每有一撥新頭領上山，都是整撥排在為賓的一排（右側），原來的頭領才排在為主的一排（左側），是因為截止到這個時候，這些人再早的功勞都是明确的，而新來的人沒辦法論功排名。但當時也是講明的，待以後再論功排列。也就是說，排名的大原則是看在梁山發揮的作用，暫時按上山先後，隻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果然，在一百零八人聚齊時，原來所有的排名就都打破重排了。

由于梁山強調的是四海一家，兄弟一心，所以，他們在排名上，絕不搞小圈子，而是尊重各個山頭，不以來梁山早晚加以區别對待。正因如此，上梁山最早的宋萬隻排到梁山将第82位。梁山雖然是衆英所歸，但梁山高于其他山頭是在晁蓋确立與大宋朝廷對立的政治路線之後，衆山歸一的原因在于政治上的追求。這之前，王倫領導的梁山與其他山頭是一樣的，都屬于普通的土匪山頭。換句話說，那都是梁山聚義的預備期。所以，對于來自于每個山頭的朋友，都要一事同仁，不搞厚此薄彼。你宋萬上梁山早？人家魯智深等人不也早就上了二龍山麼？李忠等人不早就上了桃花山麼？燕順等人不早就上了清風山麼？所以，不可能因為你上梁山早就把你拼命地往前排。如果真的那樣排，就和王倫沒什麼區别了。這正體現了梁山的大團結、大義氣。有人蠻橫地把争名奪利的花花腸子強加給梁山，那是對《水浒傳》的曲解。

宋萬的綽号雲裡金剛，這說明他高大勇猛的。身材高，才能鑽入雲裡（當然有誇張）。人威猛，才能比為金剛。所謂“金剛怒目”，佛寺的金剛都是比較猛的。有人不以為然，張恨水就說：“杜遷之外号曰摸着天，宋萬之外号曰雲裡金剛，由其字言之，何其壯也。顧揆之其人，則不逮遠甚”。指出宋萬的武功相對不高，是客觀的。說其武功當不得“雲裡金剛”的名号，則思維過于簡單。宋萬、杜遷這類頭領，來自社會底層，在江湖上混，一般人認為他們厲害，就把勇武兇猛的名号加在他們身上，這隻是一種感覺，不可能象考取武舉、武進士那樣有嚴格的标準。阮小二綽号立地太歲，阮小七綽号活閻羅，都夠吓人的，并不意味着他們一定能打得過盧俊義、關勝和呼延灼。

張恨水還說：“王倫以落第舉子為盜梁山，末路文人本非英雄之器，且賦性褊狹，尤不能容物，杜（遷）、宋（萬）乃低首下心，甘受驅策。窺其言行，并無不平。此猶奴才性成，得一主事之即了也”。這就流于刻薄了，刻求于人，也刻求于小說人物。如前所言，宋萬的武藝在梁山将中不算高，甚至連王倫也不如，王倫就說：“我又沒十分本事，杜遷、宋萬武藝也隻平常”。無過人之勇武，有坦誠之心性，甘居于人下，這不是壞事，不應當受到指責。反過來說，假如宋萬的本事遠在林沖之上，王倫也就不用防着林沖而阻撓他上山了。所以，不能據此認為宋萬、杜遷他們就是奴才心性。想來，那個時候，大家都是犯了法，無路可走才上山落草，能有個安身的地方就不錯了，犯不着時時争強火并。所以，才有桃花山周通讓李忠做主位、飲馬川鄧飛讓裴宣當寨主。這不是犯賤，而是虛心讓賢，怎麼能把美德看成惡行呢？假如王倫也象宋萬、杜遷這樣，甘居林沖之下，他就不會成為刀下之鬼了。當然，江湖險惡，事端不一。有的時候拼殺也是難免，比如楊志、魯達就是殺掉老寨主鄧龍才當了山大王的。但宋萬、杜遷不是魯達、楊志的性格，不具備魯、楊的能力，也沒有魯、楊的追求。不能因為魯、楊殺了鄧龍、林沖殺了王倫，就要求各有的人都去殺鄧龍、王倫。

宋萬絕不是奴才。對王倫，他雖然守着“以下尊上”的山寨規矩，但并不唯唯喏喏，而是有自己的主見。林沖上山時，王倫不想接納，宋萬就和朱貴、杜遷一起勸說王倫，正是在他們的勸說下，王倫才不得不留下林沖。宋萬的主見，是正面的，突出體現在江湖好漢崇尚的“義”字上，他勸王倫留下林沖，主要出發點就是保持江湖大義，他說：“柴大官人面上，可容他在這裡做個頭領也好。不然，見得我們無義氣，使江湖上好漢見笑。”由此可知，宋萬當得起義士。晁蓋、宋江等人沒有看錯，他們能把宋萬與王倫區别開來，所以，在火并王倫後仍然讓宋萬做山寨頭領，該怎麼用的還怎麼用。張恨水說：“吳用、林沖亦知此輩易與，故于殺王（倫）之後，亦複于血泊中為杜（遷）宋（萬）及朱貴等各備一把交椅，若屠夫于羊圈中牽一羊出宰之後，另以食喂他羊，無纖末之防患。在吳（用）、林（沖）等眼中，固視杜宋等奴才厮養之不若也”。這又是偏見。說到底，吳、林眼裡未必這樣看，是張恨水眼裡“固視杜宋等奴才厮養之不若”！以自己一時之想，強加于經典小說人物，這是一種誤區。評小說中的典型人物，不能脫離其所處的典型環境。在《水浒傳》中，王倫與晁蓋林沖的矛盾，作者是肯定晁蓋林沖一方的。王倫死而随晁蓋，宋萬的行為怎能不受到肯定呢？通觀《水浒傳》，對一百零八位好漢，無論寫其生死，也無論寫其勝敗，都是從正面寫的，即使寫他們上山前的不良行為，也隻是作為人物塑造的一種鋪墊，強調人物形象的多面性，而沒有刻意地醜化誰。難道因為宋萬等人曾跟王倫一起共過事，非要把他們打成曆史反革命不成？！

張恨水還說：“及林沖小奪泊之際，五步之内血濺杯著，秀才授首，晁蓋就位，杜（遷）宋（萬）絲毫不念舊交，納頭便拜新主，此豈好漢所為？若以無恥為盜之文人理應殺卻，則前日呼王倫為大哥非也。若以盜與秀才本屬一體，前日共事甚當，而袖手觀王倫之呼救，不共患難，則今日呼晁蓋為大哥非也。二者必居一于此矣”。這就蠻橫地把宋萬、杜遷逼到了牆角。這就象兩派詭辯，出怪題，讓對方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怎麼都不是。假設張恨水處于宋萬的位置，他會怎麼辦？是随王倫去死，還是先把王倫殺掉？有些事，本不是非此即彼。林沖殺王倫，自有其原因，這與杜遷、宋萬是不一樣的。王倫心胸狹窄，這宋萬也不贊成。不贊成也不一定要殺他，何況以宋萬之力，未必能殺得了王倫。林沖要殺王倫，宋萬與杜遷、朱貴都要攔的，隻是被三阮逼住，動彈不得。再說了，殺王倫者林沖也，林沖是晁蓋上山前的頭領，與宋萬都是老夥的人。說穿了，這是林二哥殺了王大哥，老三、老四也就聽林二哥安排呗，何況他們又沒有得罪過林二哥，還替林二哥說過好話！再說了，首領廢立，不是宋萬的能力所能左右的。至于張恨水說“吾未知忠義堂上拖去屍首，洗盞更酌之間杜宋是何感想？晁蓋笑，吳用林沖笑，來自石碣村者莫不笑，杜（遷）宋（萬）、朱貴，亦同此一笑乎”？這些話就近于迂腐了。大事出現，處于不同位置的每一個人心情都不一樣，這是真的。火并王倫時，林沖與晁蓋等人的心情也不會一樣，何況宋萬、杜遷！宋萬、杜遷可能心情更複雜，不是“哭”與“笑”兩個字所能簡單說清的。人本來是複雜的嘛，看到複雜，承認複雜，才是現實主義的态度。如今，人們感覺《亮劍》中的李雲龍比《智取威虎山》裡的楊子榮更真實可信，就是這個道理。

由于生活的複雜性和人物性格的豐富性，會引起人們從不同的角度看問題。由一點而生發感慨，是可以的。但不适合全面準确地分析小說人物。有些人，包括一些文學大家，評古典小說是有真知灼見的，卻有時也抓住一點不及其餘，這就會出現偏差。這或許有他評說時不為人知的現實背景，或許隻是他一時想起就匆匆寫下，并未進行更多的考量。

總而言之，宋萬是可愛的，算得上是位英雄，作者對他的描寫符合生活的法則和藝術的真實。

最後以四句詩作結：

身是元老早開山，為留壯士有嘉言。

渡江血戰身先死，樸厚留于人世間。

作者：盧明，男，1960年生人，筆名黃河入海。郓城縣委退休幹部，郓城縣作家協會主席，縣詩詞學會會長。系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菏澤市詩詞學會副會長，菏澤學院水浒文化研究基地特約研究員，郓城縣曆史文化研究學者。在《光明日報》、《山東文學》、《時代文學》等多種報刊及網絡平台發表散文100餘篇、小說20餘篇、詩詞詩歌1000餘首，其中《菏澤賦》在《光明日報》發表。著有《正話水浒》《水浒印象》《好漢文化探究》《郓城文史考略》（三卷）文化書籍六部，主編《郓城文學作品選》《郓城文韻》《水浒别傳》《水浒酒故事》作品集四部。在菏澤電視台主講水浒文化十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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