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在70多歲時做了開顱手術，夢話裡說出了兩個字“嫁了”，我聽得糊塗了。後來奶奶在80多歲臨終前，又重複了“嫁了”兩個字，我那時才算徹底明白了奶奶話裡真正的意思：她是讓兩個嫂子趕緊找人嫁了，奶奶深以為長時間不見的兩個哥哥是不在人世了，所以要兩個嫂子趕緊找人嫁了，不要像她那樣守了半輩子的活寡……年輕時，爺爺跟着隊伍打天下，27歲便犧牲了，奶奶守寡一輩子，把獨生子——我的父親拉扯長大。一個女人，帶着孩子過日子的艱難，沒有人比奶奶更有體會吧。

我是父親倆對兒女當中的老幺，因為生日在農曆的20，按當時農村人的說法，命太硬了，我尤其不受奶奶的待見，孫輩中，奶奶最疼愛的是二哥，她總是帶着二哥睡在她的水曲柳大床上，床很大，我也想上去睡，可是奶奶從來都沒有準許過。有一回，我趁機死皮賴臉地提前爬上大床，想用這種捷足先登的方式，能讓奶奶網開一面、能破例讓我在大床上睡上一個晚上也好啊，可她就是不同意，最後是我哭着喊着、死死地抱住床頭不肯下來，奶奶實在無計可施讓我下床了，我才在大床上獨自睡了一晚，那天晚上，她是抱着二哥在我的小床上睡的。

好多年之後，我才知道，二哥的長相，跟爺爺實在是太相像了的，一刹那間，我全然理解了奶奶為什麼從小那麼疼愛二哥了。

爺爺在27歲時，在戰場上“失蹤”了。

奶奶在爺爺犧牲後，其實也跟一位在她家裡派飯的駐村幹部愛過，還懷了人家的孩子，不過奶奶并沒有告訴對方，尋了個借口，自己偷偷的去外面打掉了。于是又是在一個瞬間，我徹底的理解了奶奶從口中說出來的“嫁了”兩個字的分量：女人，不必要苦情地活着。

打奶奶的20多歲起，到父親患癌離世前，父親俨然就是奶奶活着的精神支柱了，父親病逝時，奶奶用坐地痛哭的方式來呼喚父親的小名：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楚，含有着無盡的心酸，奶奶無論如何也是吞不下去的，但最終還是不得不把它們狠狠地咬住牙咽進了自個的肚子裡。

像所有的農村老人一樣，奶奶住慣了農村的老屋，即使在母親也跟着父親病逝之後，她依然堅持獨自住在村子裡，反反複複地明确告知我們兄妹四人：老了，她是有能力照顧好自己的吃喝拉撒的。直到摔了一跤，下不了地了，實在沒有辦法了，才同意跟着大哥和二哥去城市裡生活，輪流着在兩個孫子家裡過起來了新日子。

奶奶的生日是農曆在15，我是20，我的命最硬，奶奶的命第2硬，她的一輩子，都在擔心我的命太硬了，會危及到家裡人的身體和生命的健康。

奶奶的一生，都是勤儉慣了的，就是上個廁所，她也要去自家地裡方便的那種人。

令我最好奇的，是奶奶年輕時的“地下愛情”，奶奶的那段愛情，她隻告訴了我，隻有我一個人知道她的愛情細節。奶奶說：沒男人，女人是守寡，有男人，但指望不上，是心寡。不識字的奶奶嘴裡說出來的生活感悟，是我們這些有文化的後來人們也懂得了的嗎？我們能跟她表達得一樣清楚嗎？

奶奶，活着的每一天，一直都是一個心裡活的異常敞亮的人，要不然，她一個女人，憑什麼獨自把自己的家撐起來呢？除了父親以外，奶奶本來還有一個女兒的，但是由于鄰居的疏忽戲逗，孩子面朝下摔到了地上，幾天後便夭折了。奶奶卻沒有因此怨恨鄰居，她認為鄰居不是故意的，所以她跟鄰居照常交往完了餘生的日子。

冬天，奶奶在城市裡生活，可以吃到夏天的蔬果，她不喜歡，堅定地認為：冬冷，夏熱，才是人們該過的正經日子。

奶奶在兩個孫子家裡輪流着生活，難免跟孫媳婦們有不對付的地方，但她從來不吱一聲。隻有在跟我見面的時候，奶奶才吐露心聲：不說媳婦，要說就說閨女，一如她從小就看我不順眼那樣，那麼毫無掩飾。當她看見我，每周回村看望她，都是由不同的男人開車送回來，她就直接了當的地來提醒我說：我的做法不對，找對象，找一個就夠了，對象是固定不變的，哪能隔三差五地換呀。

讀完喬葉的《最慢的是活着》這本中篇小說，我首先想到的一個人，是我的母親。

尤其最近幾年來，越來越清晰的感覺到，我跟母親是越來越相像了。要知道在小時候，我最害怕别人說：我跟母親像了，“我跟母親不一樣呀”，我一直這麼固執的認為着，似乎隻要我這麼想下去，我就能跟母親截然不同了一般。

《最慢的是活着》，是魯迅文學獎的獲獎作品，我讀過兩遍，都是在圖書館裡，花了半天的時間完成了的，喜歡讀這本書的原因不外乎有以下兩點：

1點是，書的作者是喬葉。

要知道這些年來，我帶着學生做閱讀理解的時候，做過無數篇的喬葉的作品，她的文字帶着真純的生活氣息，穿越過了人間煙火氣，裹挾着絲絲縷縷若即若離的溫暖，洋溢着無法抵擋的智慧色彩，打動和啟發了我的教學與生活。

誰說學習就是枯燥的？隻要學習的素材足夠優質，做閱讀題，也是在增長着人生的閱曆啊！所以，每當我看見喬葉的名字，無論何時何地，我都會被她的文字吸引去的，讀完，必定是有收獲的。

1點是，它的書名吸引了我。

多少人啊都在感歎：一轉眼就老了，怎麼最慢的能是活着呢？我想看一看，這個最慢的活着到底是什麼樣子的？原來喬葉寫的是奶奶，是一個孫女和奶奶，從孫女兒時相搏相殺，到奶奶去世時的相依相偎的生命經曆，字裡行間的感人之處，自不必說了。

這個無條件接納我的人，在我的生命裡，無疑是我的母親了。

我結婚晚，母親特别着急，她甚至在私下裡不惜用言語威脅我：趕緊找對象，你再不找對象，媽媽要瘋了。

在偏遠山區的農村，30歲出頭的閨女擱在家裡頭，哪怕我隻是每年春節才回一次家，但對母親來講，她常年在村兒裡居住和生活着，壓力是無時無刻不在的，我倒情願成為被鄉鄰們以為的那樣：因為脾氣不好，我确實是嫁不出去了。

我裸婚，連農村最時興和不可或缺的彩禮啥啥的也沒有，母親也沒吱聲，大概她已經不在意這些禮數上的東西了，隻要閨女能嫁出去就心滿意足了。在母親心目中，我像秋天樹上的一顆梨，明明已經熟透了，如果再沒有人來采摘的話，隻能爛熟後自動掉在地面上了。

我向來讨厭農村嫁女兒的彩禮，像賣女兒一樣，如果我有本事，即使我出嫁了，我也照樣可以給父母養老啊，何必非得要彩禮？在我們村子方圓幾百裡之内，誰家的姑娘出嫁要的彩禮越多，姑娘和娘家人那可真是一件臉上有光彩的大好事，一家人也會因此受到婆家和鄉鄰們的高看的。

——偏偏我就不信那個邪。因為我的裸婚，背地裡被多少人嘲笑過？又說過多少難聽的話？沒有人告訴過我，但我明白母親肯定是知道的，但她連牙縫都沒跟我啟過。

說不定哪個時刻上，那些你曾經真心真誠對待過的人們，會在你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間，脫下腳上的拖鞋，一轉身就接二連三地拍打在你臉上了。我也着實是沒料想到，幾年後，會有那一天，我真的會因此，在别人打我臉的同時，我也親自動手啪啪啪地、無情無義地打了自己的臉

——婆婆把本來屬于我們的征地款，不聲不響地揣進了自己的腰包裡，看起來是打算要活夠200年了——是不是真的娶媳婦兒的時候，沒花錢、或者沒花過大錢，日後就一絲一毫都不心疼了她？！

如果不是離得遠，我就面對面去跟婆婆理論去了。人老了，不是倚老賣老的資本，作為老人也要有一顆公道的心才好。

母親說：快讓她花去吧，一個孤老太太了，你們年輕，自己再掙了哇，70多歲的老太太了，跟她生氣，你這是不是閑的沒事兒做了？

母親對我愛人非常滿意。“你這對象可是找的稱心如意了，家裡頭的事，都由着你的性子走了。”

“媽！那是人家欺負我的時候，你沒親眼看見罷了！”我故意提高嗓門說話。

“誰能欺負上你了？”母親響亮的話音嘩一下就蓋住了我的餘音。

“你你你！你還是不是我親媽呀！胳膊肘怎麼能向外拐呢？”我一邊大聲說，一邊大聲笑，一邊撲在母親正在做針線活兒的懷裡，必須得耍耍賴了。

“給你說，你記住了，自己掙的錢，才能像常流水了，别人的錢，不愛見他們的，你結婚時，也不是看上了人家有征地款的吧！”母親的話絲毫沒有在跟我開玩笑的意思。

16年暑假回家，母親在街上忙着賣糖玉米，抽顧客少的時候，特意給我買了江米糕和兩碗釀皮，匆匆忙忙地送回家裡頭，我當時嫌母親買多了，不由自主地發了一通脾氣，心底裡其實是嫌她給我多花錢了，糕和釀皮都是買的雙份兒的——我一個人怎麼也吃不完那麼多啊！後來我後悔了，要是當時我能夠想一想，母親的出發點，隻是想讓我在家裡，大快朵頤般地吃撐上一頓我最愛吃的家鄉飯，該多好啊！

……

母親是一名農村婦女，普普通通的，沒上過學，不識字，隻是盡她最大的力氣在為兒女們跑鬧着在她能力範圍之内、可以找到的最好出路，她從來不會在口頭上黏糊糊地表達那個“愛”字，一年四季，除了下雨下雪天以外，母親習慣不停地在家裡戶外勞作，很少看見母親閑坐着的時刻。

在村裡沒按電話的年代裡，某一天我突然出差路過回趟家。母親總要趁我不注意，會端着一小盆白面去跟鄰居換回來一小盆荞面，專門給我做一頓荞面圪塔——在農村，沒有殺豬宰羊的月份裡，吃上一頓荞面疙瘩就是稀罕飯了。

母親的愛，從來無聲無息，但總是無處不在，偶爾用心感觸到的時刻，眼底都是潮乎乎的。世間最慢的是，果然是活着，慢慢地活着活着，什麼都活明白了。我黑發裡的白發，像調皮的頑童，冷不丁地冒出來一根又一根，突然有一天我惶惶然承認自己已經在害怕老去了......那母親呢？即使白發蒼蒼，她依舊在為兒女們兢兢業業地付出，看起來還是從前的不知疲憊，隻是她從來不肯在嘴上說愛我們。

現代 社會是一個快節奏的大集體，年輕人都說有愛就要大聲的說出來，可是偏偏有一些人，他們天生不善言談，不能把心中的真心愛意用言語表達出來，他們似乎已經習慣了把愛放在行動裡，行動裡的愛，其實才是穩穩的愛，這樣的愛，往往不會輕易改變方向和對象，越是在你需要支持和力量的時刻，它們會更顯得更加強大。

愛要怎麼說出口？愛，一定要說出口嗎？在你活好自己的人生 路上，隻要你心中有愛，能感受到愛，活着活着就明白了，也許某一天，你 突然間就頓悟了，唇齒之間說出來的愛，未必是真的，那些從來沒有跟你表白過的愛，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她的目光，她的心裡都在牽挂着你的……她愛你，但是她又對你毫無所求，隻要你好好的，她覺得自己的愛，就是天底下最安穩的與最值得的存在了。

對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人，你一定會念念不忘的，哪怕有時候在氣頭上，你想把她通通的都忘掉了，可是她就是飄在水面上的那顆白色的乒乓球，任憑你如何使大力氣，你都不能把它壓到水底下……

愛要怎麼說出口？活着活着就全部明白了。這個世界上，最慢的就是活着，慢慢的活着，沒有什麼是悟不明白的，生命中所有的一切，都是可以接納的，亦都是可以理解的。

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一定是會念念不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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