講函谷關?原标題:流水函關作者:沈念,現在小編就來說說關于講函谷關?下面内容希望能幫助到你,我們來一起看看吧!
原标題:流水函關
作者:沈念
是黃河這條道路引領着我抵達這裡的。
東西南北中,行走中原大地,萬物都沿着黃河這條曾經的曆史中軸線而生長。從這裡,黃河進入中遊峽谷的下一段,北為晉北,南為豫西。黃河也因山就勢,硬生生将南北走向的水流折彎成東西走向,完成淩空俯瞰時“幾”字的彎鈎書寫。這是潇灑的一筆,這條大河流到這裡,有了節奏、矜持,也有了墜落、跨越。
我該怎樣描述“這裡”?此刻,它是離三門峽市區36公裡的靈寶市,是靈寶市區往北15公裡的王垛村。往前追溯,是誇父逐日道渴而死棄杖化為鄧林之地,是“紫氣東來”“雞鳴狗盜”的起源地,是戰國秦孝公從魏手中奪取的崤函……關于“這裡”的定義,還可以說出數十、上百種。
人們稱“這裡”為函谷關,它的名字就是它的身世。東去洛陽、西達西安的故道,所要穿越的崤山至潼關段,幾乎都是在山澗峽谷之間,人行此中,如入隧道般不知深險,古稱函谷,險隘之意。如此貼切的命名再沒改變過。有傳說是西周,武王伐纣至于牧野,大勝而歸,置關于此,又專設司險管理關塞,也有一說是秦孝公勝戰後選擇了最險要的這一段來重兵把守。冷兵器時代,金戈鐵馬的戰場是兵家必争、勝負定奪之地,是國君與枭雄一争高下、開創與終結一關定論的象征之地。這才有了“天開函谷壯關中,萬古驚塵向此空”“雙峰高聳大河旁,自古函谷一戰場”的浪漫詩性與現實抒懷。
如同黃河在我抵臨之前就已經流淌多年,這座聳立眼前的關樓栉風沐雨,變了顔色,成了時間裡的事物。我當然是這樣以為的,但人們告訴我這隻是上世紀90年代在原址上新建的。現代旅遊,将它打扮得闊綽而奪目。所剩無幾的原址,風雨曆經的原址,隻留在了黑白圖片中。尋古訪古卻不可得古的人,會滋生怎樣的失落?然而我釋然了,風雲際會,屢毀屢建,屢建屢毀,是它必然的命運。在這裡,即使剩餘一片空曠,留下的隻有片瓦獨木的想象,那也是蕩氣回腸的。
我從廣場上穿過,腳步急切,仿佛要超越消失的時間去搶先一步。北鄰的黃河,奔流不停,沒有人能走到水的前面,又怎能超越時間呢。繞過園區高聳的塑像、飛檐翹角的樓閣、保持年代原貌的屋舍、重點保護的紀念物,我小心翼翼地踩在被熙攘人流踩過的步行道上。移步易景,道道帷幕拉開,卻還不是我想要見到的古關遺址。園區裡栽種了很多樹,玉蘭、木槿、國槐、小葉女貞,我歡喜地辨認着它們,卻忘記詢問哪一棵最古老。又有些恍惚,仿佛所有的樹都是過去的人,每一次枝動葉搖,都是微笑或沉思。也許,從前這裡沒有樹,而是喧嚣市井、袅袅炊煙、南來北往的口音、疲倦卻壓抑不住興奮的面孔。
古代的故事,多是發生在河流、古道,或是邊界的關樓。函谷關南接秦嶺,北倚黃河,東西或絕澗或高塬,它的迷人之處,也是它的揪心之處,就在于那麼多人想通過它、占守它。它是阻滞、關閉,也是暢通、開放。
在這裡,有一件事是不能回避的,那便是曆史的追溯。無論藏在哪個角落,曆史的風撲面而來,情緒的力量在曆史的托舉下,讓去往函谷關的路變得跌宕起伏。始于90年代的修建,關樓隻是曆史的化身,過往痕迹被抹去——直到被一尊黑色石碑身後的函關古道所打開。在古代,那隻是一條在溝谷中蜿蜒的土路。有記載說這條曾經崎岖狹窄、蜿蜒相通的路全長15華裡,溝壁有50米高,坡度有40至80度,有的地方僅2米寬,僅能容一輛牛車通過。車不方軌,馬不并辔,人行其中,如入函中。并非誇張的描述,可以想象它在軍事戰略上的利害。從遙遠的春秋戰國就開始了碰撞,直至秦國一統,函谷關扮演着決定勝負的關鍵角色。西漢賈誼在名篇《過秦論》中議論:“于是六國之士……嘗以十倍之地,百萬之衆,叩關而攻秦。秦人開關延敵,九國之師,逡巡而不敢進。”好一個“逡巡而不敢進”!
然而到了公元前209年陳勝義軍過關交戰,劉邦繞關滅秦,項羽使黥布破關,怒而焚關,函谷關又為秦的滅亡畫上了一個終結的句号。自此往後,進退之間,是“逐鹿中原”,也是“入主關中”,這八個字裡藏着千鈞重量和血腥殺戮。再去撥開時間的密葉,沿經“安史之亂”中的桃林大戰,闖王李自成激戰斬明兵部尚書孫傳庭,1927年馮玉祥北伐駐防,直至1944年5月中國軍隊阻擋侵華日軍西犯的函關大戰,都繞不過此地。太多與函谷關勾連的曆史細節需要叙說,鐵打的雄關流水的戰事,得失均因這裡而起。這裡,并不隻是一座青磚砌起的城樓,還是一條真正通往時間深處的道路。也許它從來都是道路,如同它倚臨的黃河,連接的不隻是一個個地點,還有可追溯的來處、可前行的去往,它是立體變幻的時空,也是後人想象的原點。
這條看不見的道路,更遠的地方,是遠方,也是遠去。
函谷關留有秦、漢、魏三處,漢關在洛陽新安縣,魏關因三峽攔洪大壩修建而被淹沒,這座秦關的曆史當然是最長的。通往秦關的路不斷被覆蓋,也不斷被呈現。走到這裡,仿佛已經走了很多年,應該徒步,不隻是看看路途的風景或膚淺地探察,更是要從曆史的蹤迹中學會思索。魯迅在1924年的暑假來過這裡,國立西北大學和陝西教育廳邀請他到西安講課,歸途中他來到了靈寶縣。他在日記中寫下:“九日晴,午抵函谷關略泊,與伏園登眺,歸途在水灘拾石子二枚做紀念。”那是一次短暫的停留,“略泊”裡,他會想到些什麼呢?他曆來以為思考是大于世俗生活的。是欣喜、憐歎?是流連、彷徨?古關是帝王将相的觊觎之物,是征服的對象,是榮辱成敗的要塞,也是平頭百姓心目中的富庶安逸之門。魯迅離去,那二枚黃河石還會在日常生活中喚起他對函谷關的回憶嗎?
從古道上走過太多的出關者,有一人不能不提。公元前491年農曆七月的一天,函谷關令尹喜清晨起床,看到了東方的紫氣,知有異人來。他等來了八十高齡的老者——東周守藏史老子。這位又名李耳的老人騎着青牛,被他的崇拜者熱情地挽留下來著書立說,從而有了五千言的《道德經》。也許連函谷關也沒想到,在經曆那萬千厮殺争奪之後,被封堵在深井裡的血液依舊如岩漿般汩汩流動,為它加持的正是這位眉寬耳闊、目如深淵的老人。一塊精緻的黃河石被供奉在紀念祠屋的一側,萬千來客的手掌在石頭上撫摸而留下了一層光澤。已無人探究石頭的年代和書桌的真假,隻為老子完成著述出關後的“莫知其所終”而好奇與歎惋。
歎惋那散落時光裡的,與一個人、一座關、一條河有關的秘密。誰能說,任何普通渺小的生命,不會因這片黃河流經的土地而變得不凡?
黃河在北,隆起的土塬隔阻了函谷關的視線,靜寂中水聲傳來。古關與長河,都把各自印烙在對方的骨骼之上。這條大河,微微發出的聲響,都是振聾發聩的轟鳴。在抵達函谷關的短暫時光裡,我能親密地感應到從四面八方彙集而至的那些水聲。流水聲裡,有風貌之變,也有願景之歡,樁樁美好落色為圖——築壩建庫後的水波清粼,生态改良後的天鵝栖息,掙脫貧困後的喜樂安甯……中原大地上的萬千氣象、幕幕大戲皆可沿着這條大河被我們遇見。
河流之上的備忘與注腳,被時光拍打的浪花卷起。衆生命運千差萬别,然而與之有關的黃河故事到處流傳。
《光明日報》( 2021年01月29日15版)
來源: 光明網-《光明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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