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作品《吃土豆的人》
艾米麗·狄金森
伊麗莎白·畢肖普
【深度解讀】
民以食為天。為此,諸多強調食物重要性的作品成為佳作流傳至今。正如唐朝詩人李紳所言:“鋤禾日當午, 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憫農(其二)》這首詩不但成為中國家喻戶曉的名篇,而且經我國衆多典籍英譯專家們翻譯後也走進了外國讀者的視野。
“食物”一直在文學領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事實上,食物并非僅僅是食用的“物”,還是在一定時代背景下抒發情感、反思現實的媒介,以張力見長的詩歌尤能凸顯這種功用。《我一直饑餓着,長年累月》和《早餐的奇迹》是美國詩人狄金森和畢肖普的作品,都反映了當時食物短缺的背景下主人公對食物的珍惜和對現實的反思。
狄金森:“大量的食物讓我不安”
《我一直饑餓着,長年累月》是一首展示饑餓、貧窮和無家可歸狀态的詩,詩中以艾米麗·狄金森對饑餓的理解為主線。詩中的主人公曾經極度饑餓,并在富貴人家的窗口尋找食物;然而,當她真正在午餐時間靠近餐桌時,卻思緒萬千。
本詩第一詩節中,叙述者透露了自己已經長期處于饑腸辘辘的狀态。當午餐時間到來時,她“顫抖着靠近餐桌/撫摸着稀奇的酒杯”。當人長期處于饑餓狀态,遇到食物時很可能身體上出現顫抖的情況,可見狄金森的用詞講究且得體。除了吸引她的食物,眼前餐桌上的葡萄酒也堪稱珍奇,使她禁不住去撫摸。從顫抖着接近到小心地撫摸,字詞之間傳達出一位珍惜食物、渴望進餐的可憐人形象。
正當讀者以為叙述者要享用午餐時,她在第二詩節中話鋒一轉:“這就是我看到的一切/轉身時又餓又孤獨/從窗向内望,尋找财富/我不能期許它們屬于自己。”由此得知,這位無家可歸的叙述者正在大街上搜尋食物,詩中的“窗戶”成為饑餓與富足、弱勢群體與富人的分界點。值得一提的是,對于這位饑餓的過路人來說,此處的“财富”既指富人“窗戶”裡面填飽腸胃的食物,還可以是富人擁有的私産。在食物短缺危及到生活質量時,這位可憐人并不觊觎他人的财産,反而将僅有的面包屑分享給他者:“我不了解充足的面包/它與面包屑如此不同/在自然餐廳之中/鳥與我經常分享它。”弱勢群體雖然沒有機會享用屋内過剩的食物,但是卻有機會接觸更具友愛之情的窗外世界。詩中的“自然餐廳”是一處頗具生命共同體的場所,在其中叙述者可以與鳥類共同分享珍貴的食物。通過“分享食物”這種善舉,叙述者間接批判了那些在窗戶内囤積食物、不願施舍的現象。對叙述者而言,自己雖然迫切需要食物,但超量的食物反而帶來異樣的感覺。在第四詩節中,她這樣坦言:“大量的食物——既新奇/又讓我感到受傷和不安。如同山中灌木叢中的漿果/被移植到柏油馬路上。”引文中體現出複雜的情感,新奇之處源于窗内超乎常理的食物存儲量,而受傷的心态則出于美國社會中積攢的貧富不均現象。人們本應按需采撷生長在灌木叢中的漿果,然而毫無計劃地将果實搬運到人造的環境中時,無異于是對食物的糟蹋和浪費,這使她倍感擔憂。
狄金森巧妙地利用“食物”這個媒介暴露出美國社會中貧富差距的問題。當私有的食物過于充裕時,必然會造成另一部分人的饑餓。反思過量食物的現象後,叙述者在最後的詩節重新定義了“饑餓”。如果說叙述者最初是饑餓的流浪者,那麼此時的她已經是充實的覺醒者:“我不再饑餓——我發現/那種饑餓——是窗戶外/經過的人的感受/走進房間的人拿走了它。”由此可見,窗内的富人将饑餓看作是一種欲望,可以在走進屋時輕松地捎帶進來。隔窗相望時,窗外的路人窺見的是富人炫耀的饑餓,并非自己真正的需求。在消除了掌握過量食物的欲望後,此時的叙述者必然可以按需生活,不再忍受饑餓之苦了。
畢肖普:饑餓與尊嚴
經濟危機在20世紀的美國頻繁造訪,并随之帶來生存危機。出于詩人的社會責任感,伊麗莎白·畢肖普創作了《早餐的奇迹》這首詩歌。畢肖普是美國二十世紀最重要的女詩人之一,在1949年成為桂冠詩人後,相繼獲得普利策獎和全美圖書獎。
接受阿什莉·布朗訪談時,畢肖普提起了《早餐的奇迹》這首詩,稱其為經濟危機體裁的詩歌:“在1936年經曆了排隊候湯和賒銷蘋果之後,我創作了這首詩歌。這是一首體現社會意識的詩,也是一首關于饑餓的詩。”引文中提到的“候湯”就是排隊領取社會救濟的現象,因為經濟危機中成千上萬的失業者被趕出家園,隻得排隊領取公共援助和私人施舍的物資度日。利用“等待與施舍”“想象與承受”兩個階段,畢肖普講述了叙述者在美國大蕭條時期排隊領取富人施舍的經曆。
等待食物的過程極其漫長。故事開始交代了雙方的身份,并勾勒出鮮明的身份差異。許多弱勢群體正擁擠在一座豪宅的陽台下等待救濟:“我們在六點整等咖啡,/等咖啡和施舍的面包屑。”然而,“他們來自某個陽台/恰如舊時的國王,或似一場奇迹。”由此可見,陽台上遲到的“國王”尊貴無比,陽台下等候的失業者則極其卑微。從到達的時間來看,下面的人在天未破曉時就蜂擁而至:“河流那長長的漣漪中。/第一班渡輪剛剛穿過河。/天太冷,看到太陽帶不來溫暖,/我們期望咖啡更熱些;奇迹般地,/每人一塊有黃油的面包屑。”相比于在寒風中等待的人,豪宅中的人則在七點走出陽台:“他獨自在陽台站立了一分鐘/朝河流的方向審視着人頭。”富豪不僅未因自己遲到而道歉,還朝河流的方向審視因失業而食不果腹的可憐人。富豪與失業者對視的時間雖然短暫,卻是所謂強者對“他者”的凝視。在施舍階段,這場圍繞食物的沖突逐步升級:“仆人遞給他構成奇迹的材料,/包括僅此一杯的咖啡/一卷他随後捏碎的面包,/他的頭,可以說與太陽一道埋在雲中”。引文中可見富豪隻準備了極其少量的咖啡和面包,且并未滿懷關切地傳遞給饑餓的人們,反而把咖啡濺成水滴、把面包捏成碎渣,随後向下抛撒給弱勢群體,這便成為衆人企盼的大打折扣的“奇迹”。當猶如“池中魚”“園中鴿”一般的人們将“奇迹”寄托于神靈一般的關懷和救助時,卻隻看到這位“救世主”的頭“與太陽一道埋在雲中”,棄仁義和關懷于不顧,自顧享用有限的食物去了。
古語“不食嗟來之食”,畢肖普詩中的部分失業者頗具這種氣質。面對僞善的富豪,他們中的許多人憤怒地丢棄了堅硬的面包:“他瘋了嗎?光天化日下/在自己的陽台上到底在做些什麼!/每個人接到了一塊硬邦邦的碎屑,/有些叫罵着,不屑地将其彈進河中。”然而,食物得之不易。在“想象和承受”階段,蒙受富豪羞辱的叙述者以樂觀的态度接受了得之不易的食物。這種樂觀的态度始于奇特的想象力:“我可以說随後發生什麼;這不是奇迹。/一棟美麗的别墅沐浴在陽光下/從門那裡飄來咖啡的香氣。……每天,太陽下,/早餐時我都坐在自家的陽台上/跷起腳,喝下大口的咖啡。”詩中叙述者開始想象擁有大理石地闆的别墅,以及其中的熱咖啡和大量食物,這種炫目的意象堪比那位賣火柴的小女孩在凍死之前講述的畫面。此時,當“太陽照到了河對岸的窗棂/仿佛奇迹在錯誤的陽台奏效了。”夢想終歸是幻象,叙述者然後被帶入現實,她和她的同伴“舔淨了碎屑,吞咽了咖啡”。在面包和咖啡面前,她不再相信神靈般的奇迹。為了達到生存的目的,她無奈地用尊嚴換取了彌足珍貴的食物。
食物是生存之本,更是維護社會穩定的基石。通過分析狄金森和畢肖普的詩歌,可以探知兩位詩人對“食物”的尊重。狄金森重新定義了“饑餓”,糾正了利用過量食物去對抗“窗内”的饑餓的現象,并推崇在大自然的餐廳内去按需享用食物;畢肖普經曆了社會經濟危機,深知“食物”對于生存的重要性。在陽台上富人僞善的救助面前,她筆下的主人公樂觀地應對眼前的困難,并有想象力地生存下去。食物有限且珍貴,在“窗口内外”“陽台上下”思考食物的意義,有助于培養按需消費、珍惜食物的好習慣。
(作者:陳浩然,系首都師範大學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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